弇山录(63)
顾寅涵说道:“是的,十多年前姚馆长还在大学任教,薛先生是他带的博士生,一直以来师徒相互尊重欣赏,十分得姚馆长器重。后来薛先生毕业研究项目也是做的姚馆长最引以为傲的课题,但两人之间对一些问题有争议,薛先生对姚馆长发出质疑,姚馆长很不高兴。两人不欢而散,毕业之后就再没见过面,直到不久前姚馆长逝世的消息传出,他才前来祭拜。”
事实上姚馆长何止是不高兴,据薛伦的说法,姚馆长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面红耳赤,当众拍案叫他滚蛋,并公开表示断绝师徒关系。
姚馆长的声望地位摆在那里,经过这么一遭,他倒是顺利毕了业,却没有任何一家博物馆、研究所愿意接受他,他堂堂名校博士毕业,最后只能找了个偏远小镇的小展馆做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今年三十有五,还一事无成。
现在通讯如此发达,姚馆长逝世的消息他当天就收到了,之所以早没有来,还是考虑到了当年的事情,为了避免葬礼上出现不必要的骚动,同时也是他还有些心结未解,拖拉到至今才赶来。
顾寅涵几次三番找到薛伦住的宾馆,半真半假地说了些话,诉说姚馆长生前不为外人道的忏悔,和人后的愧疚。原本就旧怨未散的薛伦逐渐松口,透露出了当年的一些事。
当年薛伦研究的正是郗城历史,将老师姚森?带领发掘的所有出土文物经过层层筛选,挑选出一些进行研究,尽管如此,他还是花费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因为还有一层师徒的关系在,他接触到了很多当时上报过,但从来没有展出的东西,其中就有当年那个封锁住鱼师剑的铁匣。
问题,就出在了那个铁匣上。
经过专业仪器的测量,薛伦发现铁匣虽然是和其他东西一齐出土的,但是它存在的年代只有一千多年,较之其他文物晚了一千五百年,即使也是出土文物,但来历并不能证明。它锈蚀得太厉害了,更加难以辨别真实年代。
薛伦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姚森?说出他的发现,但姚森?当时只是表示他知道了,在他离开后立刻收回了薛伦查看那些物品的权限,第二天一早薛伦就进不去仓库了。他去找姚森?询问,却引得姚森?大发脾气,当众发了火。
他的反应在薛伦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自然,这是以往所有研究中奠定他如今地位的最大一块基石,他当然不肯承认这个错误。而鱼师剑又是其中价值最大的,他更不可能会承认了。
姚森?是经验丰富的老学者,他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应当相当了解真相。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一种,他刻意隐瞒了真相,在撒谎。
薛伦完全不能理解,他敬重的长辈,竟然会因为一己私利而隐瞒重大研究事件,不,那是事故!
如果鱼师剑是真的,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向世人表明,虽然铁匣是后人所埋,但里面的东西是正品,虽然这样的说法一定会面对质疑,但……薛伦有些说不下去。
质疑,任何研究成果都有可能遇上质疑,因为那都是他们的推断,没人真的存在于那个时代,只要有一丝不确定,面临的质疑将会如刀枪剑戟铺天盖地而来。但他想不到,他心目中姚森?那样磊落、博学、睿智的学者会这样做,来掩饰真相。
顾寅涵连连唏嘘表示感慨,但他能做的仅仅是做一个倾听者而已,薛伦虽然心中有怨言,但是他不想这件事情在老师死后成为污点,如果他真的有这个想法,在当时就可以付诸行动,何必等到今日。
顾寅涵觉得这件事情非常奇怪,虽然没头没尾的,但还是认为需要告诉顾苏。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顾苏看向顾寅涵,“姚馆长当初这样做,是在顾家的指使下,是吗?”
这问题让顾寅涵一愣,说不出话来。顾苏又摇摇头:“也不一定,或许是姚馆长自己的决定,他想要达到一个他和顾家达成共识的目的。”
“那个目的是什么呢?”
顾寅涵也若有所思,他发现顾苏正盯着他,立刻板起脸:“你可别这样看我,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没出生,要找也是去找你爷爷……”他飞快补充道,“他已经死了,早投胎去了。”
“你不是……不承认我是顾家人吗?”顾苏缓缓说道。
言多必失!顾寅涵不知道今天怎么就说了那么多胡话,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看见的辜女士,让他想起那个墓园,想起她和守墓人站在一座空墓前交谈。
那座该死的空墓。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顾寅涵转身就走,就差明着写出古怪两个字来,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又拉回到刚见时的那样疏远。
顾苏随他去,自己坐回位置上,继续吃饭,饭菜已经凉了,但那并不影响他进食。没吃几口,门又被敲响了,林秘书探头进来,笑眯眯地说道:“你这里还蛮热闹的,我刚看见有人从你这里走掉了,看来你还是有朋友的嘛。”
顾苏不置可否,笑着让她进来:“林小姐,你怎么来了,不用上班吗?”
“上班?”林秘书刻意做出一个搞怪的表情,“你真的以为我是去上班的吗?不是的,我是去努力当总裁夫人的。当不上总裁夫人,我只能回家继承矿山去了,还上什么班?”
顾苏:“……总裁夫人?”
“别想太多,开玩笑的。”林秘书放下手中包装精美的糕点,伸出一只手:“重新认识一下,我,林一淳,家里有矿的女人。别老林小姐林小姐的叫,你每次这么叫我都感觉你是不是要给我推销东西了。”
顾苏看了看她的手,拒绝和她握手。
“老板……不对,宗明哥哥怎么样?隔壁关着门,护工说辜阿姨在,我没好意思去看,不会真的残废了吧?”林一淳满脸担忧和好奇。
顾苏差点笑出声:“你听谁说的?”
“我爸,昨天刚出事,今天就要安排我相亲,啧!资本主义的嘴脸。”林一淳满脸不屑。
顾苏只能说:“他恢复得很快。”
“你们真的很幸运,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都没什么事。”林一淳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顾苏眨眨眼:“奇迹?”
“没错。”林一淳颇为赞同,她想起什么,从桌上的糕点里翻出一个小盒来,“刚出炉就打包给你送来了,尝一尝,我觉得可好吃了!我看过你之后,一会儿还要去看我侄子。”
“你侄子?”顾苏不客气地拆开一包点心,自己拿了一块,又往林一淳面前递。
林一淳捏了一块放嘴里:“对呀,我侄子前段时间摔断了腿,也在这里住着院呢。我哥说不能让他小小年纪就体会到特权,让他住着普通病房,就在三楼。”
林霈旸虽然顽皮了些,但是林一淳觉得他完全就是随了那对不靠谱的父母!独特的脑回路简直一模一样!说什么儿子要穷养,不能让孩子小小年纪就被金钱腐蚀,打小就告诉他家里穷,只能住自己做的房子,不能像别人一样住高楼大厦、高档小区里,连吃点零食都要摆出一副肉疼的模样,还是她这个做姑姑的不时去“接济”一下。
林一淳突然一拍手:“还有件事可巧了,他同病房里还有个小朋友呢,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你说巧不巧!”
第四十三章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见到那个小孩简直吓了一跳,我从没有在现实中接触过病成那样的人,陪我侄子说话都忍不住往那边看。”林一淳满脸怜悯,“不过最近几天见到他,竟然觉得他好了很多,看来积极地接受治疗还是很有用的。”
“好了很多吗?”顾苏问道。
“小苏你今天怎么了?像个复读机,人家说什么,你又问一遍,真的没事吗?”林一淳有些担心,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顾苏象征性后退了一点:“没事没事,你说的那个小孩我也见过,叫周博言。前一段时间我经常上午去那里看望肖阿姨——她是刘叔的妻子,和你侄子一个病房。我是惊讶,那么重的病,居然也好转了。”
“你也去了那间病房?哦,估计是你上午去,我下午,咱们刚好错开了。”林一淳收回手,满脸感慨:“可惜有所好转又有什么用?我听见他妈妈和医生在外面说的话了,医生说要做手术最好就是这段稳定的时期。他妈妈当然是满口答应,但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就听见她在厕所里歇斯底里地对电话吼,应该是找孩子爸爸要钱,结果电话被挂掉了。那个妈妈好厉害啊,厕所里刚哭完吼完,擦干眼泪就和没事人一样回病房去了。”
她不想自己尴尬也不想别人尴尬,这样不体面的场景没有谁是想让人看见的,林一淳就待在隔间里,等周博言妈妈走了再出来,又多走了一会儿回的病房。林霈旸性格开了自来熟,和周博言玩得来,也很招他妈妈喜欢。自己的父母醉心于事业,陪床的阿姨不怎么爱说话,他也毫不在意,和那对母子相处得十分和谐。
林一淳回到病房,女人正在剥橙子给林霈旸吃,惹得周博言也在一旁口水直冒,两个小孩争先恐后,比单独吃东西积极多了。她见林一淳进来,大方笑着点头,反倒让林一淳不怎么好意思,自家孩子还要让别人照顾。
“她穿的衣服都是很有质感的,气质修养也不错,按道理,家庭情况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怎么会为手术费吵成那样啊?而且我从来就没见过周博言的爸爸。”林一淳有些不懂。
“人家家里的事,我们怎么会知道呢。”顾苏摇摇头。
“也是。”林一淳摆摆手,看了一眼腕表,“我先下去了,有空再来看你。”
林一淳挎着包风风火火地走了,华莎靠在床头,幽幽叹了一口气:“真是个善良的女孩。”
没想到华莎还没走,顾苏警惕地看着她,却换来轻蔑的一个白眼:“别把我当害人精,我可是有明确目标的。”
“周录康没钱吗?为什么不拿钱出来给他儿子做手术?”顾苏心里有些生气。
华莎低头不语,看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是在端详刚做的美甲。顾苏一眼就看到她手指上套着的铂金钻戒,“他不但有钱,还花钱给你买钻戒?”
华莎懒洋洋地看着他:“你别傻了。周老头真是识货,他偷的金钱是会给人带来财富与地位的,周录康得到金钱之后,拿到了几千万,现在正在外面花天酒地呢。就算是要用在正途上,他那间破产的公司还等着续命的钱,至于糟糠之妻与重病之子,谁在乎?”
顾苏眉头皱得紧紧的,半晌,他才说道:“我去把金钱拿回来,给谁也不能给他。”
“随你便,只是现在拿回来他摔得可就没那么惨痛了。我就爱看大喜大悲的场面,你不觉得看这种人钱财散尽、家破人亡,心里就舒坦吗?”她的红唇勾了起来,殷红得像是糊了一层血,隐隐有些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