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86)
他望着神像,皱了皱眉。
被一群鬼祭拜的,会是什么神;看着这人间地狱阴阳颠倒的,会是什么神。亦或是根本就没有神。
然而就在这时,迟筵听见了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你想求我救你和你的朋友?”
“我没……”迟筵下意识道,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惊骇地左右四顾,最后定定地重新仰头看向供案上的神像——方才,是神像在和他说话?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猜想,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想求我救你和你的朋友?”
这次可以肯定了,声音的确是那个神像发出来的。
迟筵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不得不收回方才脑中所有不敬的想法,但依然对这突然“显灵”的神像心存疑虑。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吗?还是说,对方也只是鬼的一种,不过是另一个认知偏差的鬼?甚至是有意骗他上钩的鬼?
他只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即便是神灵也要人间的供奉,无论对方是神是鬼,只要真的能帮他和宋锦脱困他都可以考虑和对方做一笔交易。毕竟像婆婆那样愿意帮助他们的鬼也是有的。
迟筵点了点头,自己的目的很明显,根本无需也无法隐瞒。
“是,我想求您救救我们。只是不知道如果想请您救我们的话,我们需要付出什么样的条件?”
这种条件,还是事前讲清楚的好。即使真的是神,也是有恶神存在的。说白了,对于人而言,神和鬼不过是一种东西。
那东西听闻后竟轻轻笑了起来:“你问我想要什么东西?”
“我的条件很简单,你主动走过来,吻我,就够了。”
第102章 契约
迟筵愣住了。迟疑了一下,看向那面黑金色的面具, 在摇曳的烛火之下, 面具上的笑纹更增添了几分邪异。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那个声音再次开了口, 嘶哑暗沉,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来讨这个吻:“怎么?不愿意?”
迟筵垂下了眼, 望着供案上的香烛:“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不知道这傩神庙中的神灵为什么会提这样一个奇怪的要求,其中又是否隐藏着什么深意和玄机。
他同样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在那声音主人的心中激起了多大的愠怒与不甘, 刹那间甚至想将这小小的破败庙宇连顶掀起。
自己倾心守护了十多年的宝贝, 放在心尖尖上宠了那么多年的宝贝,竟然在现在这样的情景下向他坦白, 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一丝神魂始终附着在他身边,竟然没有觉察出丝毫端倪。他还一直以为是阿筵傻,不开窍,甚至暗暗想着这样不开窍也挺好,自己总能亲自教得他开窍、教得他识情知爱,那样他的所有柔情蜜意就全都是自己的。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是他们学校里那个长相甜美,有很多人喜欢的女孩子?阿筵并不多看她不是因为没有感觉,而是因为害羞?还是旁边这个已经娶妻成家, 却被阿筵一路回护的傻大个?阿筵并不是把他当兄弟?
总不太可能是自己,自己遇见阿筵那年才十四岁, 勉强称得上是少年,可阿筵那时候才九岁,不过是个娃娃;他离开自己那年也不过十六岁半。虽然说一般孩子都早熟早慧, 十四五岁上中学的年纪就已经知道躲着老师和家长搞早恋,可是他家阿筵比别人家孩子都傻一些,傻得他心疼,恨不得时时刻刻护在怀里,怕是直到走都还一直把他当哥哥吧。
而他最青春烂漫的两年少年时光里,他没能参与;等到后面他一直陪着他,整夜整夜地抱着他,哄他睡觉,偷亲他,他的傻阿筵又不会知道。
所以即使阿筵一时想岔了,喜欢上别人,自己也不该怪他,慢慢把他带回到自己身边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他渐渐平复了情绪,只是依然有些意难平:“你喜欢的那个人就那么重要?可以为了他不愿意吻我,甚至连你和你朋友的命都不顾?”
迟筵看向靠着右面墙昏迷不醒的宋锦,脸上显露出一丝犹豫。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吻就能换取两人活命机会的话,他会愿意的,他不是那么保守且固执的人,孰轻孰重他分的很清楚。况且他早就已经趁着各种不引人注意的机会吻过那个人了,把命折在这里再也见不到那人才不甘心。
只是一个吻实在是简单而古怪得让人不敢相信,他怕这背后有其他的陷阱,才迟迟不敢答应。
“不答应的话,现在就从这里出去。”迟筵越看重那个人,他就越抑制不住心中的妒意和怒意,“对了,我应该让你看看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
迟筵只感到双眼一凉,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能透过神庙的两扇黑门看到门外的情景。
那些“人”全都围在门的外面,几个戴着傩面手中举着纸皮灯笼的跳傩人当先站在前面,其余的村民们围拢在后面。只是这次迟筵看到的景象和之前已经大不相同——纸皮灯笼里燃着的不是温暖的橘色烛火,而是青色的鬼火,鬼火的映照下,所有人的面目苍白、表情僵硬木讷,全无白日所见的亲切随和。
一眼望去,竟无一个活人。
其中几只面容狰狞可怖,显出厉鬼之相,说明他们已经害死过人。招待所的小女孩莹莹、为首那几个跳傩人皆在此列。
怪不得他和宋锦在那烛火下映不出影子。他们是人,在鬼火下自然没有影子。
他曾经听说过有人天生阴阳眼,能看到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或是看透事物的阴阳本质,但他却没有这个能力。也有一些通灵术法能够使普通人也看到平常看不到的鬼怪景象,那东西应该就是给他施了这类术法。
迟筵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暗沉沉的,却不是清亮的夜色,而是缭绕着黑色灰色的雾气,盘旋往复,袅袅不绝——那是一层极为浓重的鬼气,整个村子都被这层鬼气笼罩其中。人和鬼,都脱出不得。
迟筵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拧了起来。宋锦给他同事打电话的时候,他同事并未提到任何异状,外界人不知道这个村子里发生了什么,村里人同样不知道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恶鬼是什么时候潜入其中,一开始可能只是一两个人被害死化为恶鬼,而后他们开始继续害自己身边的人。因为那鬼气的影响,活人分不清自己身边的人是人是鬼,甚至直至被害死之后也会忘记自己被害死的记忆,如常一般继续生活着。鬼也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迟筵在村子里遇到的鬼物中,只有那小女孩莹莹和那位婆婆是明确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
婆婆说只有自己是老死的。那么其他人或许都是不明不白中被害死的。
迟筵怔然地站在那里,看着门外的人间地狱。突然听见一个暗沉的声音凉凉问道:“看清楚了么?现在你的答案是什么?”
“您为什么偏偏想要一个吻?”他反问道。
那个声音似乎是沉吟了片刻,突地笑了:“这里太冷了,想让你来暖暖我。不行么?”
迟筵转过头,看向烛火映照下供桌上忽明忽暗的神像,低低开口:“我想请您保证,除了那个吻别的什么都不做。一个吻,换我迟筵和宋锦两人安全完好地离开这个村子。我想请您用您的名讳保证,契约达成,不可反悔。”
学会谈条件了。那个声音低低笑了一声:“我没有名字,但是我可以保证送你们安全完好地离开。”
“恕我直言。”迟筵闭了闭眼,“这样我不能相信您。”天地万物,即使是鬼神也有其名讳,有灵即有名。使用名字达成的约定便有契约誓言效力,不容反悔,违约、心不诚或是使用假名都将会受到誓言反噬,立的誓越重,反噬就会越强。这东西却不肯透出自己的名讳,这不由令迟筵更加心生疑窦。
“你不信我?”那个声音顿了顿,“好吧,我可以先兑现部分诺言。我先把外面那些东西驱走,然后你来吻我,我再送你们离开。”
“我不稀罕你那位朋友。但是如果你不履行诺言,你就把自己赔给我,留在我身边再也不许走了。”
“可以。”思忖良久,迟筵点了点头。
他现在也没有旁的选择,如果这东西真的把他们赶出神庙,他们还是不过死路一条。而他现在还不知道同自己说话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有多大的本事。
随着他点头应是,神庙两扇沉重的黑色木门豁然向外洞开,守在门外的魑魅魍魉连同门内的迟筵一时全部愣住。
而就在这时,天上风云变幻,缠绕密布整个天空的黑气开始凄异地扭动扭曲起来,仿佛被一只不容拒绝的乾坤巨手拉扯着、撕裂着、搅动着。
阴风倒灌,神庙供桌上的香烛刹那被吹灭,房梁上用来装饰的锦绣帷帐被吹得上下翻飞,散落一地。门外站着的那些“人”们似乎是感受到了莫大的痛苦,一个个抱着头倒在地上翻滚着。
天上的鬼气越来越稀薄,夜空逐渐显露出本来的模样。迟筵凝神看去,那些鬼气像是都被强力吸着,被吸入了神庙之内……仿佛庙内有什么东西拽着它们,将它们尽皆收纳进去了一样。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鬼哭狼嚎之中,迟筵看见神庙对面的屋檐下站着一个矮小的黑色身影,视线对向他的时候微微点头笑了笑,招了招手,随即身影便慢慢变淡,逐渐消失不见了。是之前帮助过他们的那位婆婆,鬼气封村的情状解除了,她便也随之往生去了。
他听见那个声音淡淡道:“地上那些‘人’是想起了他们死时的恐惧和痛苦,等它们接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后也会去往生。”
冤鬼入轮回,恶鬼化齑粉。这个村子,最终会变成一个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的死村,回归它应有的样子。
迟筵走到那五张面具之前,它们的表情也回归了平静,喜眉笑眼,嘴角上翘,不过是一张普通的面具。
那个声音也在这时响起,嘶哑、低沉,又带着一丝别样的缠绻和低柔:“是时候该你履行约定了。”
迟筵回头定定看向那供案之上的神像。拥有此等改天换地、须臾间消弭如此浓重而怨气十足的鬼气之能,他有些相信这东西真的是一方神灵了。
可是……
他的喉头动了动,一步步向供案走去,仰起脸,看着那黑金色的面具,如同等待被献祭给神灵的祭品:“你既然有这样的能力,之前为什么……为什么坐视不理?”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明明是被供奉在庙宇中的神灵,难道不该庇佑此间的生灵?为什么之前一直坐视他们化为怨鬼在此间挣扎、麻木度日,超生不能。
那个声音只低声笑了笑,没有回应。
因为我庇护的不是这里的人,我庇护的是你啊。傻阿筵。我是跟着你来到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