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青天]何以安乐(26)
白玉堂本就俊美,即使易了容,那张脸也是偏于清秀的,很容易讨人欢心。加上只要他想,他也能从邪魅狂狷变得长袖善舞,交谈间,淳朴的老百姓便放下心防,跟他说了个痛快。
说起莱阳县令包勉,那位菜农大哥脸上就浮现出一丝愤怒,倒苦水般拉着两位外地青年道:“两位小哥不知哇,咱们这位县太爷……唉!一言难尽哇!”
“老哥慢慢说,怎么个一言难尽法?”白玉堂不着痕迹地挡在庞昱的面前,将自己的袖子贡献给菜农大哥抓,“能否具体说一说?”
“唉!”菜农大哥又叹了口气,这才道:“前儿老张头家的姑娘没了,可怜老张头就这么一个闺女,老伴儿去得早,他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桂花那模样还挺水灵,已经有媒婆替她相看好了东村的谢秀才,可惜桂花没那个福分啊!咱们这一带有个大户吴员外,他那儿子风流好色,一日路过见着桂花,想纳她为妾。老张头不同意,桂花也不愿,谁知没两天……老张头卖完菜回来,就发现桂花她……她被人糟蹋,不堪受辱,自尽身亡了!”
“那吴员外的儿子可被抓捕归案了?”庞昱问。
“呵,哪有这么好的事啊!”菜农大哥抹了把眼泪,虽然说的不是他自己家里的事,却因跟老张头交好,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那吴家父子在咱们县里作威作福几十年,多少好姑娘被他们糟蹋过了,可是告官又有何用,咱们这儿的县令虽然姓包,与京城那位同出一门,可是这位是真的懦弱愚钝,他受了吴百万的贿,别说罚他了,便是上了公堂也不曾让他们父子沾上一片灰呢!”
菜农大哥哽咽哭道:“可怜老张头,想替闺女报仇却无门,既没有人证,物证就只有吴嘉的腰带,那吴嘉死口否认腰带是他的,哪怕乡里乡亲中有人见过吴嘉戴过那腰带,可没人敢去公堂,去了就被说成是做假证,要打板子!老张头已经去衙门告了两次了,每次都不成,民告官要挨五十大板,那吴嘉不学无术,可他有钱,家里给他捐了个秀才,再小也是个官了。老张头一把年纪了还能告几次?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浑身是伤,半条命都没了!”
庞昱听着也很是心酸,揉了揉泛酸的鼻梁,眼睛红红地问:“那老张头难道就不能去高一级的官府告吴嘉吗?”
“那也没用啊!”菜农大哥心灰意懒道,“那些比包县令还高的官儿都怕他呢,他毕竟是包拯包大人的亲侄子啊!再说莱阳县说是已经结案,而且证据又确实不足,谁能告吴家逼死了一条人命?只怕连强抢妇女的罪名都不会判。就如京中那位……那位安乐侯不也是吗?仗着太师撑腰,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人照样活得好好的!这世道啊……”
庞昱:“……”
大哥,我已经洗心革面了,能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吗……
白玉堂见他人皮面具底下的那张脸已经红得都快透出来了,不由隔着袖子捏了捏他的手,眼里泛着一丝暖意,似是想安慰他。
庞昱心中一痛,即使他不愿回想过去,但那到底是他该背负的罪孽,如今他都不知该如何赎罪,尚且自顾不暇,又何苦将别人也拉进来?哪怕他再喜欢白玉堂,也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就牵连对方,两人若是命运交缠,只怕白玉堂原就坎坷的命运会变得更加艰难。
这么一想,他就将手往回一缩,避开了白玉堂的手。
白玉堂眼睛一眯,少有地透露出几分煞气。
菜农大哥不知他们二人的互动,自己哭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叹着气道:“二位小哥不知,就前几天呢,那吴嘉又糟蹋了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因那家人是路过在破庙里住几天,那吴嘉不知如何发现了那姑娘,趁姑娘家人都不在的时候进去强要了那姑娘!兴许是因桂花一事,那吴嘉不敢留活口,完事后就用绳子勒死了姑娘,恰好一位云游僧人路过,本想救下姑娘的,可惜为时已晚,姑娘香消玉殒。而那吴嘉,恶人反告状,说是和尚奸杀了姑娘,他自己却是正义之士恰好目睹和尚行凶作恶呢!”
言语间,菜农大哥满脸的嘲讽与悲凉:“那姑娘的家人本来不信,可他们一家是外地人,本就没什么钱,是去投奔亲戚的。吴百万给了他们封口费,他们再恨吴嘉,也没法跟银子过不去,只好告了和尚。那和尚虽不认罪,却有吴嘉提供的所谓人证物证,咱们那位糊涂的包大人就定了案,给和尚判了个秋后问斩……”
菜农大哥声情并茂地说,引来附近两个摊子的小贩,一位卖豆腐的大嫂嘴巴更能说,比起菜农大哥干巴巴的叙述,她甚至还能模仿出当日公堂之上的情景来。
“二位不知,奴家当日就在公堂外面看了好一阵,碰上包县令这样的官,老张头也太倒霉了!”豆腐大嫂捏起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老张头说是吴嘉逼死了桂花,包县令却道:‘若她真的被强奸了,为何不告官,反倒要自杀?莫不是自知做了丑事,自己不自爱,羞愧寻死的?’
老张头说桂花纵然羞愧,也只是因为没能在强权面前保住自己的清白,而是恶人相逼,她无力抵抗,事后无颜面对老爹,更不愿拖累了谢秀才,才去寻死的。于是包大人又道:‘既是被逼,她为何不喊人,为何不将房门锁上,将腿合上,她分明可以摆脱强迫,却是自己不愿罢了!’
瞧瞧咱们包县令说的是什么话!那吴家家丁那么多,老张头家里就四面墙,桂花一个弱女子,怎么抵抗得了?老张头还欲说,包大人就道:‘吴嘉本就有意聘桂花为妾,吴家又这么有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如何会去做强迫之事?’”
豆腐大嫂说完也是眼眶通红,用帕子抹了几把眼泪,周围驻足旁听的人也纷纷同仇敌忾,觉得吴百万一家真是坏透了,可又拿他们没办法。
白玉堂沉吟道:“听闻这位包县令家的老夫人乃是京中包大人的嫂子,她早年将失怙的包拯大人接入家中,待如亲子,为人很是正派,两位包大人都很听她的话。不知你们可有向老夫人求助,让她劝说包县令秉公审案?”
“如何没有?”菜农大哥又抢着话说,“老张头为了闺女连命都不要了,求人拜佛的事也没少做,也求到包老夫人那儿了。可惜老夫人已经多年不理事,经常闭门不出,对外头的事情并不了解,还以为自己儿子是个清廉的好官呢!老张头本已说动了老夫人,可包大人过去一说,耳旁风一吹,她又觉得是老张头无理取闹了,还让人将老张头扫地出门!”
老张头一把年纪,申冤无门,怒气攻心,一病不起了。
第36章 铡包勉6
说起包县令的家事,乡亲们的脸色就没有那么愤怒痛苦了,多了几分八卦的热情。
还是那位菜农大哥:“唉,老夫人也管不了包县令哇,娘俩儿都不住在一块了!”
“可不是,包县令一下衙就去见他那外室,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不光冷落了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当初还为了那外室和老夫人大闹了一场呢!”豆腐大婶也说。
旁边有个汉子也插了一句:“我见过县令的那位,当初那艳娘还是红袖阁的花魁呢!啧啧,包县令真是财大气粗啊,给她赎身可不便宜……”
“王老二!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去了红袖阁?!”汉子还在感慨,他的婆娘就从人群中杀了过来,拧着他的耳朵质问起来。
汉子连连讨饶,也顾不上和乡亲们八卦了,一边赔笑一边被他婆娘揪着回家去,沿路的熟人笑话了他一路。
从这些老百姓的口中,庞昱和白玉堂了解到,莱阳县令包勉不但为官糊涂,还宠妾灭妻,一度与老娘闹得很僵。包老夫人见儿子被美色迷得神魂颠倒,连老母亲的话都不肯听了,一气之下把儿子赶出家门,自己跟贤惠善良的儿媳关起门来过日子,几乎足不出户。
由于老夫人不肯喝艳娘敬的茶,不同意她过门,艳娘这个小妾也名不正言不顺的,名义上只是个外室,连妾室都不是。但实际上包勉另外为她置办的府邸里,所有的下人都喊她二夫人。
她年轻貌美,身段妖娆,能说会道,和包勉的刑案师爷文若愚一块给他敛了不少钱财。
艳娘花钱大手大脚,过得奢侈,这些年来她没少收受贿赂帮人办事,那些贵人也喜欢找她吹吹枕头风,反正十有八九都能成事。
莱阳县的冤假错案,也大半是这么产生的。
庞昱不由感慨地想,幸亏自己戒掉了女色,果然美色误人啊!
得到这些信息后,白玉堂就和庞昱就悄然离开了还在热烈讨论的人群,先回了客栈。
“为何不问问那些孕妇?”庞昱知道白玉堂是故意没有开口就拉着他离开的,所以等到四周无人的时候他才说出了心中疑惑。
白玉堂摇摇头:“人多眼杂,问一些人尽皆知的事情尚可,太敏感的话题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你是说……包勉会派人混入百姓中,看有没有对孕妇案格外关注的人?”庞昱皱了皱眉,“听那些百姓所言,包勉似乎不是那么聪明的人。”
“他虽不聪明,但他身边未必没有聪明人。”白玉堂点出一个人,“还记得方才百姓们提到的师爷吗?”
“那个替他作威作福的师爷?”庞昱想起来了,“他好像叫……文若愚?”
白玉堂点头:“他和那个艳娘,都不简单。”
的确,冤枉好人,制造为证,必然要将档案写得漂漂亮亮看不出半点异样来,可见这位文师爷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而艳娘也不枉多让,她能让最听老夫人话的包勉抛弃妻子只守着她一个人,手段必然十分的厉害。
这么厉害的两个人完全能把包勉耍得团团转,而包勉就是他们敛财的最佳工具,说二夫人和师爷之间没点猫腻,谁信?
庞昱仿佛能看到一顶绿油油的帽子罩在包县令的头上……
“想什么呢?”白玉堂缠起庞昱一缕黑发绕着指尖玩。
庞昱这才惊觉两人站得太近,姿势也太过亲密,不由红着耳根往旁边让了让,试图将自己的头发拯救出来:“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动脚的!”
白玉堂笑道:“我若是动手动脚了,你还有力气站在这里么?”
庞昱的第一反应是眼前这人嘲笑自己武功不济,后来才看他眼神暧昧,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暗示一些不和谐的事,狠狠瞪了眼对方。
“别闹,你别忘了,我们是为了紫河车之案来的。”庞昱说。
说到底,吴嘉奸人妻女的案子,和包勉的家事,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嗯,所以我打算去见一见威远镖局的总镖头,雷松樵。”白玉堂正色道。
“你说是去见雷松樵,而不是直接去威远镖局?”庞昱注意到他话里隐藏的意思,“你担心威远镖局不安全?”
“只是以防万一。”白玉堂捏了捏他的掌心,“到时候你就扮作我的小厮,不管雷松樵如何试探,你都不要搭腔,一切有我来应付即可。”
庞昱稍微一想,就睁大眼睛看着白玉堂:“你是说……你怀疑那天晚上的黑衣人是雷松樵?”所以不让自己和他接触,免得被他发现?
“未必是他,但也未必不是他,总要见到了人才能确定。”白玉堂摇头,“不过谨慎一点还是好的,威远镖局总堂就在莱阳县内,要么与包勉同流合污,要么是一股清流,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为何不能独善其身?”庞昱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