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故宫装猫的日子[综] 下(69)
赵政将帛书放在了男人高举过头顶的双手中,用最精美的技艺制成的帛书和这双手极为不称,赵政甚至毫不怀疑就在下一瞬间这份帛书就会被这双干燥而粗糙的大手扯出线头来。
他看了一眼这个男人粗糙又宽大的手,郑国可以感觉到秦太子往他手里放了什么,但是赵政不走开,他也不敢合手,只能高高举着,整个人仿佛就像是石像一般。
这双手食指和大拇指的骨节肿大,又有明显的凸出,手指各处亦是有着一道道伤疤,还有冻疮反复复发后留下的痕迹。这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赵政甚至看到他的左手大拇指指甲被利器削去了半边,右手的指甲也很短,几乎贴着肉,还带着不健康的色泽。
他缓缓松开了手,对郑国道“吾希望,郑国渠是你的开始,而非是结束。”
郑国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可以感觉到手心里头沉甸甸的,也可以感觉到内心蓦然间一空,有谁将他心中的什么东西拿了出去,然后又将一些更重更宝贵的东西放了进去。
他闭目叩首,两行热泪簌簌滚落。
值得了,真的。
他本是来谋一份活计,结果在这块土地上一谋就是十年,他将自己的一家都带到了秦国,将自己待成了韩国的罪人,甚至可能是天下的罪人,而现在,他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一切的挣扎一切的折磨,所有的压力所有的负担,都在这一句话中化为热泪,郑国感觉自己一身的疲惫尽数散去,宛若新生。
赵政微微抬起头,遥遥对上吕安的目光,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
正如阿兄所说。
等待,是持有最大信任的冒险。
他的祖爷爷选择相信这个异国的水工,他的父亲选择相信那个异国的商人,而他,自然也会选择相信他觉得值得相信的人。
如果真的信错了人……
他微微阖眼,想到了那日在朝堂上被拖出去的赢姓族人歇斯底里的咒骂,唇角挂起了一抹桀骜的笑容。
那就信错。
就如父亲所说,他还年少,他赌得起,也输得起。
三年,冬十月,秦王异人为太子政寻找伴读,太子政一连点中数人,尽皆为客卿之子,秦王室对着客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重视。
宗老连夜入宫,同异人一番洽谈后沉默出宫,此后闭关不出表达中立。
当月,秦国学宫大开,招纳贤才,报名者众。
冬十一月,赵王派廉颇攻燕国,取三城,
冬十二月,魏王罢免信陵君所有官职。
四年,春二月,赵廉颇攻魏,取繁阳城。
春三月,赵王死,子偃立,新任赵王命武襄君乐乘取代廉颇的将职,廉颇不从命,率军攻击乐乘,乐乘败逃。
同月,廉颇叛逃入魏。
夏五月,频繁被赵军骚扰的燕国遣使者携重礼入秦,秦燕连横,秦兵大举东入赵国,失去了廉颇又将将换上新王的赵国措手不及,只能收手呈防守姿态,燕得以喘息。
次月,燕再次遣使者入秦,表示愿意送燕太子入秦为质,秦国接受了盟友的示好,并且派秦老将张唐入燕与秦国成掎角之势意图围赵。
然而张唐拒绝了命令,便是相邦吕不韦亲自去劝亦是不得,正在吕不韦左右为难之时,中庶子甘茂求见,言曰其有劝服之法,吕不韦将信将疑,请其一试,张唐果真被说动,赴燕为相,秦燕进入蜜月期的同时,赵齐选择联盟相抗。
松弛了数年的华夏大地,烽烟又起,正当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在秦国身上的时候,秦国忽然广发邀请函,请擅黑白棋者入咸阳,秦王将举办一场黑白棋大赛,胜者可得百金。
原本以为秦国会准备发兵的六国头上飞过去了一排问号,秦国又闹啥呢!
黑白棋是近几年悄悄兴盛起来的一种棋类游戏,玩法很简单,开局棋盘上各二枚子,黑子先下,棋子的四面八方有两枚同色棋子,被包围住的所有棋子均要转色。
若是遇不到可以转色的棋子便不能落子,这种游戏入门很简单,棋子制作也简单,富贵人家有富贵人家的做法,穷人家只要削一块指甲盖那么大的木片,一面抹黑即可,因此推广极快。
三四岁的小童也能玩,但是要玩好却不容易,十分考验计算能力,因此当这游戏一经退出很快就风靡开来。
无论贩夫走卒还是王侯将相都十分感兴趣,甚至开始有了擅使棋者因此出名,但是谁都没想到秦国居然还会为了下棋搞出这么个活动。
……秦王也太无聊了吧?
然而想归想,对自己的棋力有些自信的纷纷卷起包袱意图入秦,而等这些人再回来的时候,则是一个个面色古怪得带回了一本本的以靛蓝色封皮之物。
“这,这是何物?”一学者看着自己学生奉上的轻薄册子双手颤抖,学生很能理解他的想法,干咳一声,道“先生,这是……纸。”
“秦国书写便是以此为载体。”学生满面复杂,他看着不敢置信的先生艰涩说道“秦国……据说,此物已经普及,学生去了秦国学宫求教,里头的学子所持有的书均是以纸所制。他们,他们甚至还为荀卿出了书……秦国学子,人手一本。”
老先生看着被学生拿出来的《荀卿语录》,眼前一黑。
大大的“输了——”二字自他面前划过。
第二个想法便是,兀那荀况,何德何能,竟能出书!
荀况何德何能暂且不提,但是一定和他收了个好学生很有关系。
其实荀卿是没有打算写书的,诸子百家中只有找不到继承人的学者才会写书将自己的思想传递下去。事实上,如果颜回没有英年早逝,恐怕孔子也不会在他人生的最后几年动笔写书。
荀卿觉得,他虽然会的多了些杂了些,但是一个学生教授一门还是传的下去的,没有必要著书。
而且著书是多么严肃的话题,怎么能按照学生说的随便写写呢
这一想法一直到学生将洁白如雪的宣纸放到他面前为止。
吕安一边给自家先生铺纸一边对他说:“大王说了,他到时候会将先生的学说刻被立在学宫门口方便学子们复刻,那些学子离开秦国后就能将先生的想法带回去。这样便能有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先生所思所想。”
当然,除了思想之外还得夹带点私货,商业吹捧一下秦国,这个吕安不需要说他老师也懂。
——然后我们秦国也能进行文化输出啦!
——然后我便能将儒家学说传遍天下啦!
师生二人同时想道。
不过荀卿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伸手一点点摸过桌上白到刺眼的纸张“此物,此物可昂贵?”
“贵?”吕安歪歪头,“废木料和废土做的,耗了点人工和一些廉价材料,也算不得贵吧。”
见先生露出愕然神态,吕安一边取来墨石研磨一边说“此前秦国不是有好些土地表层都有盐卤吗?那个处理……嗯,处理一两下后会变成烧碱,植物草料放进去漂白和软化效果非常好。”
……什,什么叫烧碱?文科生荀卿少见得露出了一点茫然之色。
吕小安摸摸下巴,颇有些自豪得说道“我也不知道为啥叫这个名字,反正我觉得这个名字特别好听!”
第一原创人,就是可以任性得取名字!
第207章 战国风云(59)
荀卿没兴趣知道学生是怎么想起来取这个名字, 他只想知道这纸是怎么造出来,造价到底是多少, 能否大量制造, 秦王是否有意推广。
吕小安被自家先生一路提溜到室内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小模样特别乖巧,他将事情能说的部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其实事情要从十来年前郑国渠开始动工时候说起了, 郑国渠贯通之处一片几乎都是盐卤土。
这片区域的土壤盐碱化完全是因为过于干旱导致的。关中平原地势一片平摊,又是大陆性气候,冬春两季风自西北来畅通无阻。
风大、降水少、无河流,加上农耕环境对于土壤层的破坏便是这块明明肥沃的平原却有星星点点斑癣一般盐碱地的原因。
尤其是郑国渠经过的区域,这一代全数都是情况最严重的地方, 严重到了官方允许民众放弃耕种让它自我恢复的程度。
而在修渠时候,吕不韦采纳了儿子的建议, 将表层盐卤情况最严重的土地挖起运走, 然后将下层土壤翻上来,然后再培土种植,对于一些根扎的不深的植物来说效果非常好。
也因此,当水渠通水之后这块地方立刻就复活了过来, 成为了可耕地。
而那些被运走的土也没有到处乱丢,而是统一被送到了一处清洗, 这不是多此一举, 而是这些盐碱土如果随手一丢,盐分随雨水入地,到时候放到哪儿哪儿就成盐碱地。所以能够想出来的唯一解决方法就是用水将土里的盐泡出来, 然后再被洗过的土地分散撒到山地里。
而洗土水晒干,能够得到一点盐,当然,这效率过于低下,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而就是在处理这些泡土的水的时候,有人发现这种水带有轻微腐蚀性,负责搅拌的不少农人身上都有了破皮出疹迹象,一开始还以为是浓盐水的关系,后来才发现这是因为水本身原因。
于庄稼人来说这是噩耗,但是负责处理田地的人多半是山间林户,于他们而言这土有腐蚀性好啊!尤其是这种腐蚀性还刚刚好不至于损伤皮子,在申请过后,当地人立刻用了这水来硝制兽皮,效果拔群。
报上来之后大家也很开心,这样也算是废物利用,还能创造收益,于是负责处理这些泥土的村落便建了蓄水池,每次洗过土的水就放在这个池子里让太阳晒着,一边蒸发一边用。
如此过了几年,郑国渠的修建到了后期,没有了盐碱土再送过来,池子里的水自然一点点降低了高度也增加了浓度,于是意外就发生了。
一户猎户人家娘子将皮子放在这水里头泡到一半有事离开了,临走前没同她男人说什么,男人不知情,见媳妇做到了一半就顺手接了下去,他懒得去捞水,便按照以前的习惯顺手往水里头撒了一捧生石灰想要按照旧法鞣制,不过一会,男人就觉得自己的手开始发热,他立刻知道不好,这是烧了手。
猎户长时间硝制皮子多少都有些这种经验,偶尔也会有石灰倒多了的情况,他赶紧跑到溪水里头冲了一夜,幸而处理及时,他的手最后勉强算是保住了,当然当中的苦头也没少吃,为了治手半个家底都堆了进去。
这件惨剧自然引得周边猎户的警惕,众人一开始都以为是咸水出了问题,然而一问之下,周边这段时间撩水硝皮的人家都没有这样的反应啊。
没错,问题就在生石灰上。
农人们发现,这种咸水和石灰碰到之后就会出现一种特别厉害的咸水,用这种水来泡兽皮只需要一会儿上头的毛发和油脂就会全数脱落,再多处理几步剩下的便是柔韧的皮层,当然若是一个不当心,皮子也会被腐坏,这需要很当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