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与神官[综](107)
奥兹曼迪亚斯是在相当久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会再“失去”这个人一次的。
且不说他们两人实际上都早已经死去,英灵与连英灵都不算的执念残存就算得以长久地停留在现世,却也不代表, 他们就因此得到了“未来”。
“所以说蠢蛋不管活了多少岁,还是一成不变的死脑筋。哦,应该说, 是太好满足了吧。”
蛇杖在中间的某一个时刻就这么鄙视过他。
这话乍耳一听好像完全不对。
居然说一位在生前大肆开辟疆土、兴建歌颂自己威名的神殿庙宇的法老王“太好满足”?正相反,“贪婪”才是真正的伟大王者的标配。
王必须贪婪,才能肆无忌惮地去追逐开拓,并竭尽可能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如果他很容易就能满足,那绝不能取得这般让后世之人颂扬的成就。
可蛇杖这么说,其实又并没有错。
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法老王就不再是“贪婪的王”了。
他那么爱他, 为他付出自己拥有的所有都甘愿, 更将他放在比自己更高、更优先的地位上。在“深情”这一方面, 应当没有第二个人能胜过他。
正因为生前得到的是那般凄凉的结局, 法老王下意识地不敢去“夺取”太多。
只是知道塔希尔也爱着他,就算想不起来他们过去所经历的那些事,也无法告诉他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够了, 就将这份安宁与静谧维持不变吧。
他已经满足了。
“然而你光是满足有什么用呢,屁用都没有。有的事情是注定要到来的,当做不存在,不去想,结局只会让你们自己遭殃。”
蛇杖的不屑冷哼只有自己听见。
它在这些年里已经发现了某个简直要气死蛇的真相,态度越发地怠惰,更懒得跟眼见就生烦的人类废话。
“让他复活?没戏了。那只可恶的梦魇是骗人的,塔希尔已经没办法复活了。等执念消失,勉强维持着这个状态留存下来的他当然也要消失。”
“应该高兴才对吧,毕竟不管早和晚都是这个下场。现在才消失,还白赚了十年……”
“啧,对他来说也算是值了。”
蛇杖意义不明地说,照样拒绝向始终不知情的法老王说明来龙去脉。
只不过,它的语气里不知怎么就少了本应占据绝大部分的愤慨,倒是显得像是洗去铅华后的平淡如水。
最主要的情绪可能更倾向于“无聊”。
在这一件事上,蛇杖彻底失去了想要搞事,亦或是抓住笨蛋的痛处冷嘲热讽的全部热情。
已经搞了几千年来,精神再好也该累了。更不要说,这还是肉眼可见未来发展的死局。
它顶多冷冷地扫上一眼还沉浸在表面的幸福中的笨蛋法老,嗤笑一声他的天真,最后再无聊地、慢慢悠悠地爬走。
谁也想不出塔希尔真正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但是,只看随着没有坎坷只有温馨的日常不断延续,塔希尔的“身体”情况也在不知不觉地恶化,就知道他的执念似乎就与这平淡的生活有关。
应该不是全部,但至少如今好不容易得到的生活,在他隐藏得极深的愿望里,也占了颇大的分量吧。
与法老王的情诗对决(等等?)中途断了一段时间,其后又接上了一阵子。
虽然这两人本质上没有太显著的进展,但好歹塔希尔经过颇长时间的琢磨,总算不打算与法老王“保持距离”了。
“我之前似乎对你说过一句话。”
“嗯,对——你对我说的话我都记得,具体指的是哪一句?”
奥兹曼迪亚斯彼时还未觉察出异样,还当塔希尔只是随意地提及一件小事。
可他随后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哪里是小事,分明是与他们的“未来”密切相关,必须高度重视的大事!
因为塔希尔说:“我应该对你说过,你是我的。”
奥兹曼迪亚斯:“嗯嗯,这句话当然说过,我记得是在——”
“……”
“……”
“…………”
“又一次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连余都止不住心颤的话。真不愧是余最爱的人啊,塔希尔!”
没错,即使尊贵傲慢如法老王,在某些时刻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不是塔希尔的对手。
失忆让真正将“乖僻冷傲”的祭司大人变得直接了不少,话也比以前多了那么一点。
这一效果最突出的体现,就在于他可以把相当不得了的话,坦然地说出口了:
“以前我虽然确定这是我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却无法完全接受。”
出乎意外的这一个晚上,抛去那些刻在骨髓里的礼节标准,径直坐在宫殿门前的最上层台阶上的金发祭司开口,将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尽数道出。
“因为对于我而言,呈现在面前的所谓过去,还有你的存在代表的意义,都只是一个‘结果’。”
一来面前就只有一个“结果”摆着,没有过程,就算那上面遗留的情感再是刻骨铭心,没有记忆也会被极深地触动……
他还是不能全盘接纳。
不可以被单纯的情绪操控,在跳过经历后就显得过于强烈的情感冲击下迷失本心。
塔希尔在还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人的时候,就明确到了自己有着这般固执的傲慢。
即使对象是“发自内心爱着,也认可对方属于自己的男人”,他也不会轻易相信他。
必须以现在的失去了记忆的他的身份,再对这个男人进行彻底的观察与审视,直至看出对方心中隐藏的内容。
也许在别人看来,他这样的行为完全是多此一举,在投以感情的同时掺杂多疑,还会让爱他的男人伤心。
但塔希尔并不会因为这样做是“多余”的,就放弃去审视。
要了解所有未知的变量,并将它们掌控在手中,这应当已成了他的本能。
在后来逐渐认识到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冷淡之下是真实的冷漠,所行之事更不乏偏执与恶劣——之后,塔希尔更加确定自己必须这么做。
否则他就无法解释清楚,心理防线如此之重、内心世界如此之冷漠的“自己”,为什么单对一个人那般执着,还是执着到千年不悔的程度。
奥兹曼迪亚斯,不,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啊。
拉美西斯……二世?
这个男人究竟有什么特别,让他无法克制,想要从他身上获得能将自身融化的温度。
只不过是想要得到一个可以合理解释这一切“异常”的理由——就给他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吧。塔希尔想。
他要以此说服顽固且极致挑剔的自己的心。
“……原来是这样啊。”
才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奥兹曼迪亚斯微怔,唇边却是在随即露出了然的笑意。
他完全没有因为自己遭到了最信任之人的暗中审视而生气。
开玩笑,怎么可能气得起来?难道不是应该立即设宴庆祝一百天的巨大成功吗!
“这就是特别在意我,在意到必须认真去追溯起源的体现啊。能得到来自你的如此认真的爱,塔希尔,我非常高兴!”
“也不算特别在意。”
“嗯?”
“不把疑问解开——”塔希尔想了想,“我会感到烦躁,大约能和看到整理好了的书页里突然出现了一页折角的程度相比。”
奥兹曼迪亚斯:“等等,只是突然发现书折了一个角的程度吗!”
法老王表面不显的沾沾自喜因为这句比方大打折扣,虽然不算被当头浇冷水,但他的心中明显是不服气的。
“我通过你的审视了吗?在给出答案之前我就知道了,肯定是‘没错’,对不对!”
“也许,大概。”
“我要准确的答复。”
“通过了,虽然只比堪堪填满河底的河水的高度多上一点。”
“这次居然只比危险的及格线高上一点点吗!”
先是折了的书,又是快要露底的河水,心上人给出的委婉——委婉过头就显得十分奇妙的比喻,让法老王无比震撼。
对此,他当然很有意见。
可在执着不休地要塔希尔用直白的形容来回答之前,法老王顿了顿,又仔细品味了一番这几句话。
“唔。”
他临时决定换一个话题。
在这里必须再提及一句的是,由于塔希尔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到台阶坐下,法老王踏着夜色出来,也跟着不嫌弃地在地面落座。
距今几千年前的某个盛世王朝,当时地位最显赫的两个男人,此时便如此轻松地并排坐到了一起。
一个是王,一个是侍奉王的祭司。
他们跨越的不仅是所谓礼仪的束缚,还有在当时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的,“身份”的限制。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亲密,千年前的人难以想象,千年后的人自然也难以相信。
但它的确是真实存在。
“跟你反着来,这次我可以忽略过程,只要为结果欣喜就行了。”
法老王换一个思路便豁然开朗,想到自己到底还是得到了这世上最珍贵之物,便不禁畅快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吵。”
“……塔希尔啊!”
“是真的很吵闹。”
塔希尔果真直说了心里话,但这句心里话法老王又不爱听,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既然如此,奥兹曼迪亚斯更要开启下一个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