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他低声说:“那你打会儿游戏吧……表格我替你做了。”
临到下班时间,另一个“不喜欢工作”的人也出现了,是苏红。
不过她更喜欢其他人叫自己“苏红雀”。
这人也是和阮桃他们同期进公司的实习生,但不知道家里走过什么关系……提前转正了?
转正后她就总迟到早退,经理就有些看不惯她,可又没法子,王平不理解这么小一个公司有什么可勾心斗角的,苏红家里一看就有钱,为什么要到他们这个小公司来?
苏红走进来,果然先和经理吵了一架,接着走到正在玩蜘蛛纸牌的阮桃身后,突然踢了她凳子一脚。
阮桃转头,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而坐在隔壁的王平已经紧张起来。
“你这家伙……”苏红眯起眼睛,“真的是我们公司的吗?我们真的有招她吗?”她扫视所有同事,提高声音,“喂,究竟是谁招这家伙进来的?”
平时总和苏红呛声的经理此时却不开口了,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怎么夸奖阮桃第一个项目干得多漂亮……对,王平额头抽搐了一下,当时经理是怎么夸奖的呢?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就像是不记得阮桃是怎么成为了自己的女朋友。
他想要开口为阮桃辩驳,说苏红这是在职场霸凌,你也就才转正有什么好霸凌阮桃的?
可他开不了口。
因为他发现自己发自心头地认同苏红的话。
周围的同事开始窃窃私语,就像是之前如何议论左尧和齐苑,现在也开始议论阮桃——
“是啊,只是因为长得好看吗……”
“公司里不需要废物吧,一天天的我看到她就在那里玩……”
“其实仔细看看,长得也不怎么好看——”
王平忍不了了,最后那句话是谁说的!
阮桃就算是个废物,也是废物美人!
他张开嘴,发出徒劳般的气音:“——”
苏红在议论声中继续说:“把她辞了吧。”
辞了吧……
辞了吧……
苏红:“反正在实习期,实习不通过,直接辞退吧?”
其他人似乎想要点头。
可王平忍不住了:“不……”
不可以把阮桃辞退,因为她被辞退的话……
就无处可去了。
王平又听到了同事们的声音,他们觉得“可以”“不错”“经理怎么看?”,而阮桃呢?这家伙居然没在意,还在玩蜘蛛纸牌。
她把乱序发放的纸牌拖行到正确的位置,把一张张混乱的牌重新归类,鼠标点来点去,一幅幅牌排序完毕,被收到了角落。
王平瞪视她半天,她都不转头看自己一眼。
他又是无奈又是失落,心头就知道……如果是阮桃的话,的确不会转过头,因为她就是那样的,人偶一样。
经理站到前方,斟酌了一下语气,似乎想开口,王平剩下的句子卡在嗓子眼里,却说不出来。
他猛地站起来,可所有人都低下头,就像是埋头任务的工蜂一样,好像对他要说什么毫无兴趣。
不可以把阮桃辞退啊,因为她被辞退的话……
仅仅是“王平的女朋友”这个身份,不足以让她继续待在镇上。
这个身份还不够格。
王平双腿发颤,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什么。
——这里是“完美的世界”,心想,事成。
你觉得这个世界是如何,世界就如何,但你的意志违背了其他人的意志,就只听从大多数人的意志。
同事们都觉得左尧他们是情侣,他们就变成情侣了,但他们本来只是伙伴;外头的仙河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就臭气熏天了,现在却清澈透明;他们正在做的工作早就停了,因为公司资金出问题,还有跳楼风波,可现在工作继续进行,跳楼的事情就像是没发生过;而他自己,因为工作问题日夜焦虑,已经很久没有和外婆一起愉快地吃早饭了,分明他回老家来工作就是为了陪伴外婆,为此他和大学交的女朋友分手了……外婆却一天天絮絮叨叨的,说想看他结婚生子,于是他们吵了一架,他怎么把这个忘记了?
可整个世界里,“阮桃”是不完美的,王平发现他们所有人的意识被捏圆搓扁,已经不像是自己了,只有阮桃,她根本没变——她就是要在上班的时间摸鱼,就是要一个霸占一张床睡觉,就是把“喜欢”和“不喜欢”都直直白白地说出来。
她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变数,是心想事成的反面。
其他人是橡皮泥,可她是块混在橡皮泥中的石头。
他发现了,但发现地太迟了,他看到面前的画面开始扭曲,他好像整个人飞了起来,他在画面的正上空看着看着……听到经理说:“苏红,你也别太过分了,这样吧,阮桃就去负责市政府大楼的建造问题,对小姑娘来说……一定是有点累的,得在现场盯着,但这样你们就不用碰面了。”
王平想说:“不行!”
之前的实习生们,像苏红一样转正的,就留在总公司,在四楼工作,转正失败的,就去建楼了……可那儿哪里是楼呢?
王平的视线穿透了墙壁,穿透了画面层,看到了一栋骨山。
以白骨为建筑的材料,无数白骨堆砌,白骨下方生长着海藻般的庞大血管,汲取着骨头的养分。
但他没办法说,画面褪色了,画面中的左尧笑嘻嘻的,苏红面无表情,阮桃还在玩游戏,好像根本没听见。
画面里的老板一会儿来公司上班,一会儿从公司楼上跳下去,啪嗒一下把脑袋摔成西瓜,老板娘走在路上,突然融化了。
有一些军人打扮的家伙双目无神地向骨山走去,而后面发生了什么,王平已经看不到了,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汇入了大海,被无数的同类们挤压着……再过不久,不久,他就会彻底失去自我。
最后一霎,他看到阮桃抬起头,目光好像穿透了虚妄与虚妄之间的屏障,投射在自己的身上,她说:
我找到了。
*
阮桃仅仅是身上不裹着任何防护跳下了池子。
下方漆黑一片,她什么都没看见,但能感知到。
最开始,脱离的是头骨,是突然消失那样的脱离,接着是全身上下的各个部位,没有先后之分,然后,她不知道自己的骨头去了哪里,却能感知到她的身体在水的推动下向上升起,而意识正缓缓从这具身体上剥离。
去骨全鸡被去骨的时候如果是活的,应该和她目前的感受一样。
但阮桃毕竟是阮桃,或者说,江淮毕竟是江淮……他自我剥离意识的次数绝对比现在这种被剥离的次数来得多,算是经验丰富。
被剥离的意识依旧是无法分割的整体,因为江淮的那个金色技能【分神】,如果他不自行分神,阮桃的意识就是不可分割的……原来如此?
他主动放开防护,感受到意识被挤压,割裂,一部分追着坠落的骨,于是骨在无外力帮助的情况下变成了完整的人骨,另一部分回到身体上,然后,身体被河水吐出来,趴在材料处理室的地面,江淮冷眼看着,发现阮桃关于跃下来的记忆消失了,整个人浑浑噩噩地推开门,这次门不再是【打不开】的状态了,她走到外头,才恢复了一点清明。
而下坠的骨架,脚趾处,有一层薄薄的皮肉。
外界,游影摊开手,掌心是阮桃的那根趾骨。
江淮沉默了一下,将被抹去的记忆同步给了现在的阮桃。
阮桃:[……这就很过分。]
江淮:[而且你现在和骨头上那部分意识间的联系被切断了,不过我还能联系上。]
骨架落在了池底。
江淮:[啊,现在联系不上了。]
阮桃:[……]
江淮分明记得四层的水池是连通着河道的,可意识最后传来的画面,却显示那儿是有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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