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惊的身体经过长时间的职业训练,这点儿程度的氮醉对他约等于无。
但是那若有似无的兴奋感激励着他,让他沿着引导线继续往下。
越往下,他身体遭受的压力就越大。
越来越多的氮气开始进入身体,在平静的下落中,感受到了轻微眩晕。
大约下潜到60米时,谢不惊的横膈膜突然动了一下。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横膈膜抽搐,意味着他的身体想要呼吸了,尤其是他现在距离自己的目标,还有44米的距离。
谢不惊放松身体,收敛思绪,尽可能把身体消耗降到最低,让自己身体沿着引导线做自由落体运动。
这种下落的感觉很美妙,就仿佛在太空中轻轻飘浮,足以抵抗氮醉引起的眩晕,还有血液中二氧化碳浓度提升带来的痛苦。
超过80米后,谢不惊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轻柔而迅速的,像是一片在风中飘落的树叶。
然而他的身体却越来越难受。
乳酸堆积让他的肌肉产生疼痛,氮醉几乎要让他思绪恍惚……
他迫切渴望着氧气进入肺部。
但是不行。
现在返回他会被扣分,这次的挑战也就失败了。
而且已经忍受了成千上万次这样的痛苦,现在身体的难受,不过是他突破极限中微不足道的一次而已。
意志力支撑着谢不惊继续往下,很快,他看到了挂在引导绳上的重量铅盘,上面不远处用魔术贴粘着他104米深的标记牌。
谢不惊撕下魔术贴,双手划着水,双腿张开往下蹬,奋力朝着头顶的光亮游去。
为了减轻氮醉带来的影响,他不能一开始就迅速上升。
自由潜水虽然不像水肺潜水一样要减氮停留,但是过快的上升也会加剧氮醉反应。
他计划的是平稳升至60米,然后再用储存的体力和氧气有节奏上升。
然而渐渐地,划水变得越来越艰难,大海深处的力量拉扯着他,让他消耗越来越多的氧气。
他耳朵开始感受到疼,因为乳酸堆积,大腿和四肢都开始发热。
氮醉让他神志不清,仿佛昏暗的海域,有各种各样的鬼影在徘徊。
他憋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想要摆脱这种难受的状况。
谢不惊继续往上划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从水下80米上升至20米。
“太快了!”
段言表情凝重的看着这一幕,眉头皱得紧紧的。
因为上升速度过快,他身体承受的压力,也迅速由10帕降低到了3帕,他受到挤压的肺部开始扩张,身体需要的氧气逐渐增多。
但实际上,他体内的氧气含量几乎已经所剩无几了。
更糟糕的是,随着深度降低,血液开始从他大脑回流四肢。
他机械性地往上划手,然而大脑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回升至10米后,谢不惊陷入了短暂的晕厥。
大脑因为缺氧变得一片空白,眼前仿佛出现一阵阵白色的光点。
组委会的安全潜水员围绕在谢不惊身边,紧张的关注着他的举动,却又不敢立刻上前。
段言看着这一幕,整颗心都要揪了起来。
他恨不得立刻冲下来把谢不惊托出水面,然而他却不敢。
因为大多数潜水员都发生过这种短暂的晕厥,不少人都能找回理智继续向前。
当大脑察觉人体氧气不足后,会自动关闭神经功能,保证人体受到进一步伤害。
这种生理反应在水面上,可以有效阻碍人憋气自杀,但在水下确足以造成致命后果。
谢不惊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但他依旧把空气牢牢地锁在嘴里。他嘴巴涨得鼓鼓的,像是一只储存着食物的小松鼠。
这意味着还有希望。
这也是段言和其余的的安全潜水员,依旧选择等待的原因。
终于,三秒后,谢不惊身体重新动了起来,一口气升至了水面。
他呆呆地抓着吊绳,神情木然。
“呼吸!快呼吸!!”船上,埃布尔正冲他疯狂大叫。
谢不惊这才如梦初醒,大口地喘着气,抬手去掉了鼻夹和目镜。
然而当他冲裁判比出“ok”,并且准备说出“我很好”时,他的身体却出现“桑巴舞”症状开始抖动,他鼻腔和嘴巴开始涌出鲜血,触目惊心。
但是谢不惊依旧没有放弃。
他保持着理智,竭力地对裁判说出三个字:“我很好。”
段言就在距离谢不惊触手可及的海面,他看着谢不惊竭尽全力地说出这三个字,心脏一阵阵地抽搐着。
他从来没有想过,“我很好”这三个字,竟然能有如此残酷的含义。
大约两秒后,谢不惊晕厥在大海中,被段言迅速搂在了怀里。
这是谢不惊第一次遭受肺挤压,也是大多数自由潜水运动员都会遇到的难题。
裁判给了他一张红牌,他挑战失败了。
第53章 自由潜水(五)
大约10年前, 有一位潜水运动员在返回水面的途中受了伤,因为没有及时获得专业救助,最后失去了性命。
经过那次事件后, 世界自由潜水协会重新规整了比赛规则和医疗制度。
现在的自由潜水比赛依旧危险,但已经有了完善的医疗和救助手段, 再也没有出现曾经那样的惨剧。
谢不惊被送往医务室抢救,大约一个小时后,他状态恢复了正常。
但他被诊断耳膜受损、肺挤压,将不能继续参与其余两项比赛。
与此同时, 在恒重无蹼比赛中,诺伯特.兰辛成功挑战103米深度, 刷新了自己在2年前创下的102米记录。
自由潜水比赛大多无盈利, 商业价值也不高,大赛的工作人员也多为兼职, 人手一直不太够。
不能比赛后,谢不惊和段言加入了大会的志愿者服务小组,为继续比赛的选手提供服务。
谢不惊工作状态很稳,返回薄荷岛后也情绪稳定,似乎没有受到这次失败的任何打击。
但段言很不放心,这几天一直关注着谢不惊的情绪,去哪儿他都要跟着才能放心。
谢不惊吃饭段言和他一起, 谢不惊跑步段言也跟着他跑, 就连谢不惊睡觉段言在他旁边守着。
更离谱的是洗澡,一旦谢不惊在浴室呆着超过十分钟,段言就开始找各种借口敲门。
最常用的借口就是上厕所, 折腾两次后, 谢不惊洗澡前开始让段言先去洗手间。
段言:“……”
段言在洗手间呆了两分钟, 一开门就撞上了谢不惊探究的眼神。
“怎么了?”段言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谢不惊双手环在胸前,身体斜倚在门框上,缓缓道:“你刚刚没有上厕所。”
段言:“……”
谢不惊又说:“我没有听到声音。”
段言强装镇定:“我突然又不是那么想上厕所。”
“哦,”谢不惊表情淡淡,“那你等会儿别敲我门。”
段言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谢不惊把浴缸放满水,赤脚踏入其中。
他喜欢泡澡,他喜欢身体漂浮在水中的失重感。
可惜这次肺损伤后,他被教练禁止潜水2个月,要等身体完全恢复健康才能再次下水。
温热的水一寸寸浸没头顶,谢不惊蜷缩着身体,整个人都沉入水中。
水波轻轻晃荡,最后彻底平静了下来。
谢不惊的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白,几乎要和浴缸融为一体,他墨黑的头发漂浮在水中,完全失重,仿佛陷入母亲怀抱一般安宁。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段言又开始敲门。
谢不惊不想回应。
然而敲门声更加急促了。
“你快好了吗?我想上厕所。”段言有些担心,谢不惊已经进去了15分钟。
就在段言考虑要不要撞门时,浴室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
段言因为惯性往前,差点儿撞到谢不惊胸膛。
“你要上厕所?”谢不惊目光平静的站在门口,身上湿漉漉的,他竟然什么都没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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