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如兰眼眸微闪,没说话。
聪明人都能听得出,眼前少年的言外之意,这完全是指桑骂槐的敲打。表面说鹰,实则说人,言语之间更流露出一股极为强大的自信:我杀你是分分钟的事。
阮雪宗不知道,自己这番“驯鸟论”,有没有成功传达给人听,这只通人性的鸟倒是貌似听懂了。
因为在他视线里,少年妖僧嘴角勾起在笑,这一笑颇摄人心魂,有三分装聋作哑,三分漫不经心,还有四分乖顺本分。
阮雪宗只好抖了抖它:“听到了吗?”
黑鹰惊恐地扇了两下翅膀。
当天夜晚,阮雪宗褪下衣袍,去山涧沐浴。
等他回到禅房,发现自己榻上安安静静地放着一件迭好的白色僧袍,白日的抓破处已经被缝补严密,阮雪宗翻来覆去没找到缺口,完好得仿佛白日没有出现那一桩驯鹰之事。
第一百零二章
也许是阮雪宗驯鹰有方,这只鹰被放养在后山,等级慢慢成长,但一直安分守己,不敢胡作非为。
只消他一个手势,那只黑漆漆的鹰就会张开翅膀,从天空俯冲下来,在即将抵达时收起翅膀,乖乖地停在阮雪宗肩膀,一声不吭,俨然小媳妇模样。
阮雪宗勉强满意了。
这一日他下山化缘。
僧人以募化乞食广结善缘,简称化缘,据说这是万法寺弟子必经之路,但安排他这项任务的禅师,显然忘记了阮雪宗这张脸的辨识度。
当他穿着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色僧衣下山,所到之处无数路人目光灼灼,朝他行注目礼。
“小师傅要化缘吗?”一位江湖侠客坐在茶楼之中,在熙熙攘攘的看客中鼓起勇气朝他问道。
阮雪宗捧着一个碗:“阿弥陀佛是的。”
他话音刚落,碗里就多了几个热乎的馒头、几个蔬菜包子,一盘精致的糕点,还有人往他僧袍里塞了一把铜钱跟一大根萝卜。路人这一行为,让街上围观群众像觉醒了什么,纷纷抄起手边的东西,热情地塞了过来。
跟他同行的师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抱住这些东西:“阿弥陀佛,多谢各位施主馈赠。”他上次来,山脚下的民众见惯不怪,根本没那么热情!这一次下山,却直接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住了。
怎么想都是如宗师兄带来的!
他远远还听到有人喊:“那个打败西域狂僧的如宗大师来了!”
此话一出,阮雪宗备受围观,远远地还看到一位富态老爷抱着一个孩子,在仆从开道下,富人眼眸爆亮地跑了过来,“大师!如宗大师,小儿刚满月,却一直体弱多病,求大师为小儿赐名!我家已备下了醉仙楼最好的一桌素斋,恳请两位大师到小人家里一叙。”
阮雪宗推拒了:“阿弥陀佛,赐名镇压邪祟一事,小僧道行还不够,不过能帮令郎想一个法子,佑他平安康健、远离病身,那便是三岁后习武强身不能懈怠……”直到他摸了小孩的腕骨才改口。
这可是高僧的提议。
老爷一家子连忙拜谢。
本来啼哭不止的小孩,在赐了方法后,一时之间似乎也被阮雪宗气息迷住了,一双黑葡萄眼珠不动了,人人高呼这果真是真佛风采。
实际上阮雪宗只是摸出了这孩子根骨奇佳,适合学习武功,并输过去一丝内力。等学武强身健体了,自然远离一些大大小小的病痛。
富老爷走后,立马有新的情况过来。
“两位大师!我家老母亲这几日心口绞痛,唯有念经礼佛时才能得到缓解,可是前几日却在家中佛堂里倒下了,我今日斗胆把她扶来了,可否请两位大师当面跟她说几句话?也许家母的病情就能有所好转。”一位青年搀扶着一位鬓发银白的老人,神色焦急道。
老妇人身心憔悴、容色衰败,看到两位年轻僧人,眼眸爆发出希冀的神采,仿佛看到了什么灵丹妙药。
啊这,他只是万法寺的年轻弟子,只会吃斋念佛再打一套少林拳,根本不会治病啊。他怎么能给人希望后,再给人绝望呢?
就在师弟普照手忙脚乱时,阮雪宗轻轻伸出一手,搭在老妇人的手腕上,礼貌克制又不逾越,行为举止间彰显佛门无双风姿,让一群围观群众身处闹市之中,心中却感受到了平静。
“阿弥陀佛,老夫人这是心疾,须得寻医问药,好生休养,不为生活中的琐事置气,而不是顶着夜深露浓在阴冷佛堂内焚香礼佛……”阮雪宗诊断完毕,收回自己的手时,还递了一点内力过去,“唯有阖家安宁才能保老夫人一世安宁。”
老夫人心口剧痛顿时缓解了不少,僵冷的手脚也会动了,她颤颤巍巍道:“多谢大师,老身的心口忽然不痛了。”
众人只看到,老夫人苍白的面容,有了一丝红润,刹那间哗然起来。
而阮雪宗随口一句建议,就切中了病症,那位青年也大睁着一双眼睛表示不敢置信,神色错愕又感激道:“如宗大师果真了不得,小人家里最近因一些事吵闹非常,小人这就回去整顿家宅,让老母亲能安享晚年。”
阮雪宗下山一趟本意是为了化缘,结果成了普度众生。
人人都想仰慕在东西佛门比武中获胜的高僧风采,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阮雪宗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他能文能武还会粗浅的医理,一一给处理了,实在处理不了的也温言婉拒了,然后满载而归,下山一趟增加了不少声望。
同行师弟普照一直朝他投来崇敬的目光。
眼看夕阳将要下山,就在这时,阮雪宗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呼唤,“小和尚,我看你说一下午话了,要不要上来喝杯茶?”
阮雪宗轻轻仰头。
发觉相邀之人眉目俊朗,唇角的笑意如春风,明明是邀人喝茶,言行举止间那股迷倒江湖万千女侠的温雅气质已经流露出来了。
赫然是沈江陵。
阮雪宗想也不想飞了上去,这矫健轻功让江湖看客们眼前一亮,随后阮雪宗果真来喝茶了。
他举起面前一盏茶壶,微微扬起了头,随着细白喉结轻动,一壶茶水被他一饮而尽。间或有几滴茶水从唇缝溢出,顺着优美的下颌线、脖颈往下滑,都让这一幕看上去极为赏心悦目,仿佛他喝的不是一壶碧螺春,而是一壶豪气万丈的酒。
“小师傅好气魄,竟一点也不猜疑在下的居心。”沈江陵微微一笑,他心里很高兴。
为了不在少年高僧面前落了下风,他刚刚那一抹优雅从容的微笑都是硬挤出来的,实际上这个时间段的沈江陵,也不过是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年人,很想在江湖中崭露头角证明自己,更想结交一些惊才绝艳的朋友。
后来沈江陵才知道,年少时不能遇到过分惊艳的人。他邂逅了阮雪宗,无形之中,拔高了自己的择友标准,哪怕这只是一场幻境。
“我对其他人是猜疑的,对沈少侠你倒是不会。”阮雪宗也笑了一下,沈江陵在日后可是称他为小友的,如今两人却成了年龄相仿的平辈,浮生绘卷果然神奇。
沈江陵不奇怪,阮雪宗为什么知道他名字,今日他已看了太多好戏,发觉这个二八少年,几乎什么都知道。
倒是阮雪宗下一句话,直接让他心跳加速,因为阮雪宗慢悠悠地念了一首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沈江陵折扇一启,俊脸羞红道:“果真奇妙,在下也有这般感觉。”明明素味平生,小和尚的一举一动却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他无法否认这是一场特别的缘分。
系统007号就这样看着,有一些命中注定的朋友,哪怕在幻境里也会一见如故。
“如宗师兄,我们该回去了。”同行的师弟小声催促道,虽然打搅了师兄跟朋友初次见面的聚会,他有些过意不去。
可万法寺的晚钟响起了,提醒着外出的僧人该归家了。
然而这时候,沈江陵跟阮雪宗进展神速,已经跨越了“萍水相逢”,直接抵达“一见如故”的阶段,言语之间言笑晏晏,很多江湖趣闻都不吝分享。
沈江陵甚至告诉阮雪宗,他的江湖嗅觉极为敏锐,他最近察觉到了,万法寺山脚下升起一种暗流汹涌下、风雨欲来的黑云压境感,这种风气很不寻常,不知道从哪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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