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不过宁南洲。
给新人八百万看起来是天价, 可比起三冠王朝被击灭,这点钱也不算什么了。
“价格没问题。”池予仔细审合同,“签三年太长了。”
“长吗?”
新人合同和成熟选手的合同不一样,难以预料未来发展,长约看起来被战队绑定了,实际上是俱乐部承担打不出头的风险。
“长。”池予毫不客气驳斥,“一年,而且需要设置试用期。”
一年???
宋明杰刚想问为什么,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池予认为宁南洲一年能打出来?
他笑眯眯道:“试用期就不用了吧?我对小洲有信心。”
“不是FKW的试用期,是宁宁决定要不要继续打。”
宁南洲愕然抬起头,池予凝视着他的眼睛说:“我希望你选择打职业是自己喜欢。”
自己喜欢吗……
宁南洲其实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只是想和池予一起打比赛。
“一个月的时间。”池予嗓音沉稳,“如果喜欢可以继续打,不喜欢可以继续做其他事。”
宋明杰第一次见把新人合同规划到如此详细的,偏偏选择权在宁南洲手里,他只能挤出微笑:“一个月试用期没问题,还有其他问题吗?”
宁南洲清楚这是很优渥的合同条款了,他捏紧衣袖下的手,鼓起勇气开口:“我之前患过心理性失语症,不知道会不会复发。”
他以前以为承认这件事很困难,可说出来后才发现也没这么困难。
“心理性失语症啊。”宋明杰心里咯噔一下,“这方面我不太了解,但可能通不过职业选手心理测试。”
注册职业选手前有个心理测试,测试通过的选手才可以上场比赛,因为之前有选手比赛中途失控打人。
“不是什么大事。”池予握紧少年颤抖的手,“战队的许医生可以先行评估。”
不知为何少年颤抖得更厉害了,可没有拒绝他的提议。
宋明杰望着宁南洲走入心理咨询室,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他压下念头看向池予:“你合同压得也太狠了。”
虽然知道对方腹黑,但没想到黑到这种地步。
“你知道印随行为吗?”池予看着紧掩的门,“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跟着我亦步亦趋,我必须对他负责。”
宋明杰听过这个名词,往往发生在雏鸟上,一只被黑蛇养大的雏鸟,想象不到宁南洲打比赛会是什么样子。
他看着池予不禁有些感慨,当年那个刚进队的新人也变成了交接新人的队长。
他记得S5夺冠的喜悦,也记得S9的消沉。
不过当FKW再次拿下冠军后,池予微博居然是句高考加油。
而咨询室干净明亮,日光从百叶窗透进来,一名长相亲和的青年站起身:“我姓许,你可以叫我许医生。”
许医生打完招呼重新坐下:“不用这么紧张,选手出现心理问题是很常见的事,池予以前也找过我。”
池予也有压力这么大的时候吗?
宁南洲愣了一下,许医生把打印好的表格递给他:“我们先填一下吧。”
许医生接过少年填好的表格,清楚心理性失语症不是那么好克服的,然而测试结果显示恢复非常好。
许医生好奇问:“方便告诉我怎么恢复的吗?”
宁南洲抿紧唇没说话,好像又回到四年前那个夏天。
—
宁南洲十四岁以前的人生像一辆极速奔跑的Radio-controlled bullet,风声把所有声音甩在耳后。
他考试是第一,篮球是第一,打架还是第一,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
然而当他坐在考场上,耳边不断回响听到的话:“甩掉包袱和老情人逍遥快活是吧?他那个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凭什么我要这个包袱?”
当他从考场出来,就知道自己考砸了。
陈冬冬安慰他:“宝贝没关系,再来一年就好了,大不了一起出国呗。”
他闷闷嗯了一声。
六月的林川格外炎热,炙热的太阳把人最后一点耐心晒干,放榜那天齐以丹冷声道:“宁南洲,知不知道我为你的抚养权牺牲了多少?”
“你以为故意考砸就能报复我?你报复的只有你自己,我不会带你去沪市,也不会花钱为你的任性买单,你愿意在小地方自生自灭是你的事。”
宁南洲垂下眼睫意识到,Radio-controlled bullet跑得再快也是个玩具车,抵挡不了成人世界的阻力。
他考试失利之后嗓子一直发堵,因为知道和最好的学校失之交臂,听到齐以丹那句争取抚养权一阵干呕。
明明谁都不想要他,可为了不被周围人议论,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他想问齐以丹,看到自己的成绩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宁南洲张了张唇想说话,但被沉闷的空气掩盖。
齐以丹搬走最后的行李,行李箱滚轮驶过赛车模型。
陈冬冬担忧问:“宁哥你没事吧?”
宁南洲摇了摇头。
他在陈冬冬走后缓缓弯下腰,颤抖捡起被压碎的模型。
“你妈走了啊?”男人走进门。
他沉默点头,男人把他最喜欢的珍珠奶茶递到面前:“有件事你应该知道吧,法院把你抚养权判给了你妈。”
“你陈姨的女儿马上要上初中了,住这里方便些,你不是中考没考好吗,到时去二中也要租房子住。”
之前男人没提让他搬出去这话,因为哪怕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性格不好,学习上还是有价值的。
他握着奶茶忽然笑了,可笑意没有任何温度。
他提着行李箱走出家,明明是盛夏,无尽夏迟迟未开。
宁南洲租了个最便宜的房子,周围都没人住,大吵大闹也不会有人管,他尽可能避免开口。
好像自己还会说话。
他不知道这种废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直到在屏幕上看着池予说再来一次。
他开始走出出租屋,开始去医院治疗。
好消息是器官暂未发生病变,坏消息是心理治疗费用很贵,一次心理咨询就要六百,还不包括买镇定神经的药。
他看着越来越少的积蓄抿紧唇,不知道要不要给齐以丹打电话。
说起来真可笑,他那么厌恶齐以丹他们,碰到问题还是要向他们求助,让他这份厌恶都显得软弱无力。
还好有医院愿意提供免费治疗,医生告诉他要多开口,哪怕说不出话也没关系,想想自己最想说的话。
那段时间FKW世界赛败给韩国队伍,铺天盖地都是骂声。
明明FKW是那年成绩最好的华国队伍,却是脱粉最多的队伍,有人把世界赛失利怪在池予头上,认为池予根本不适合做队长。
池予平静训练,他静静陪着对方直播。
他也不能算静静,因为有人敢骂池予,他就会咬住那个人不放。
他以为自己第一句话会是池予,可没想到是个草。
刚会说草字的他信心满满,好像人生自此生根发芽了,报名了FKW的青训营。
那时的青训营还不像现在这么正规,报名青训营的很多是问题儿童,一声不吭的他在其中并不显眼,只有助教嘀咕:“这个小孩儿怎么老说草啊。”
报名FKW青训营的有上百人,家长都是抱着送走瘟神的态度,他轻松拿了第一名。
然而他却没被录取,助教遗憾解释:“你打得非常好,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苗子了,可心理测试结果不及格。”
他在俱乐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久到风刮得眼睛疼。
他许久之前就开始压抑自己,被问还好吗总说没关系,久而久之他忘了自己的想法,忘了发出自己的声音。
胸膛下像有什么破蛹而出,风声中他张开唇:“我想和池予一起打比赛,我想和池予一起拿冠军。”
他以为不会有人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未来的冠军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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