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玩家的午夜逃生故事(109)

　　“然后……家里人就，各种，带我去看病嘛……你明白的吧，就是天南海北地去跑各大医院，找各种专家，求各种偏方，开各种药。再后来，在我差不多小升初的时候，就，出事了。”
　　说到这里，他后知后觉地有点尴尬。
　　这种事从自己嘴里讲出来，怎么讲都尴尬。
　　当天家人带他去看的是隔壁市一名新近退休返聘的老专家，一家人自驾出行，被疲劳驾驶的重型卡车从侧面撞上了。
　　在前排的父母当场死亡，他在后排捡回一条命。
　　说起来，也可以算是他害了两亲的命，毕竟如果不是替他看病，他们就不会在那个时间段开车出现在那里，更不会碰上这种事。
　　“……对不起。”
　　“呃，没，没事……没什么，没什么不能说的。”
　　方时清更加尴尬了，根本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
　　他倒也不是觉得丢人什么的，但……就是尴尬，难以形容的尴尬。不管别人是对此表示同情还是遗憾还是别的什么，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从楼下传来的震动持续着发出嗡鸣。
　　肖锋镝伸过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现在呢，你身体好一些了吗？”
　　“现在一切都很好啊，”方时清连忙伸了伸胳膊，“能跑能跳了。”
　　“……我不是说游戏里，”肖锋镝盯着他，“现实里，你好一些了吗？”
　　方时清想要回答，张了张嘴却答不出来。
　　在死到临头的时候他不太想骗人，但事实上，当然不可能有多好了。
　　从那起事故之后，愿意不计代价地带着他四处求医的亲人已经不在了。他一个人幸存下来，虽然有双亲的抚恤金和遗产，生活能够保证，但独自一人哪里还折腾得起。
　　现实里的方时清是个身体虚弱到下楼扔个垃圾都要喘不动的弱鸡，连自己去便利店都一趟走不太下来，稍微沉重一点的东西都搬不动。
　　他只喜欢打游戏，说到底其实是因为只能打游戏。一切室外活动都与他绝缘。只要稍微剧烈一点就会呼吸困难甚至晕倒，搞不好就得进医院。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最初来到游戏里那一刻，发现自己突然拥有了一具健康鲜活的身体时，他是怎样的惶恐和狂喜；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以这具身体走在湖边或路上，享受着水汽与青草的芳香时，又是怎样的满足。
　　对于一个病人，没什么比健康的身体更有诱惑力了。
　　他喜欢在这个游戏世界的日常生活，非常喜欢，特别喜欢，喜欢到贪恋的地步。
　　在这里，自己能跑能跳能工作，能以安心的方式取得进步；自己就像是真的变成了游戏的主角一样，无所不能。
　　——这简直是梦里才有的完美生活。
　　“所以，大佬你能理解吗？对我来说，死在这里真不是什么坏事，甚至是好事，”他往后一靠，看着渐渐滑落到云层后面的夕阳，“如果能变成……NPC的话，我就能过上我最喜欢的生活了。我是真的一点都不怕，反而，有点期待。我知道，那个新生的NPC或许没有我的灵魂和意识，但他也不会有我的痛苦。至于现在的我，存在与否，其实不怎么重要。”
　　对方很久没有说话。
　　他有点不安起来，连忙又说：“对不起，大佬，真的很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这样你、你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还要你把命搭上。”
　　如果早点和他说清楚的话，就不至于耽误人家的性命了。自己是想死，却非得把人家活的好好的人搭上，这算什么事。
　　——像大佬这么好的人，为了救自己这样一个人，真的太不值得。那什么……人间不值得。
　　肖锋镝还是没说话。
　　方时清越发忐忑。
　　大佬他应该是后悔了吧？后悔自己的生命就为了这么一个货色搭进去了？他应该会生气发火才对，毕竟自己刚刚彻底验证了自己有多不值得对方的以命相救。
　　他到底还是忍不住转头，望向肖锋镝，却发现后者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
　　他生气了吗？看上去却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他的眼神比平时还要冷凝，但却并不显得可怕。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方时清有点糊涂了，他觉得从对方的面部表情完全没法分辨出此时此刻的情绪来。
　　“大佬……？”
　　肖锋镝终于开了口：“我以后——”
　　后面的声音，被掩盖在一连串刺耳的吱嘎声和沉重的震颤声里。
　　两人背后的墙面狠狠抖动着，另一边的天台门被撞开了。肖锋镝止了声，两人同时跳了起来。
　　BOSS蹒跚地从门里探出上半身，用两根短了许多的尖锥撑在地上，手足并用地爬上了天台。


第90章 回归正轨
　　BOSS向他们这边扭过身, 拖着一双拼接而成的长腿, 歪七扭八地往前走动。
　　它身上布满了血色的斑点, 看上去诡异可怖，脸部高高扬起, 嘴巴大张着，姿势似乎在喊叫，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夕阳为怪物勾上了一层血色的轮廓, 它就像是从血池里钻出来的一般。
　　经历刚刚的对话后, 方时清觉得自己心中的愧疚感已经膨胀到了无法排解的地步。他立刻侧身挡在肖锋镝前面，心道要来就快来吧，反正早就决定要死了, 早死晚死都一样，自己先死一死, 说不定还能多争取个两秒钟，虽然这完全不能弥补自己给人家带来的麻烦, 总归是个正面的态度。
　　肖锋镝却远比他更理智, 死死拽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后退。
　　两人后退了几米，避让开BOSS的正面。肖锋镝轻声道：“你看。”
　　BOSS根本没有往他们这边转一下脸, 只是步履蹒跚地越过两人身边，往天台西侧走去。它残缺的上半身佝偻着, 六个膝盖向前弯曲, 不时地磕到地面上, 看上去矮了一截。
　　它……想做什么？
　　方时清屏住呼吸, 盯着那个怪物的背影。
　　它停在天台最边上，无声地坐了下来；因为腿有太多截，只能可笑地朝两边撇着，显得姿势很别扭。
　　很长一段时间里，它只是在那里坐着，坐了很久。
　　整个天台上非常安静，BOSS静静地看着夕阳的余晖，两名玩家盯着BOSS的背影，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下面传来的震动渐渐消失，最终彻底停止。
　　时隔多年，这栋楼终于按照原本设计的模样，彻底修建完毕了。虽然它早就不存在于世界之中，永远只能作为BOSS的执念而存在；虽然出了副本之后，废楼即将被改造成全然不同的模样，但至少此时此刻，它的确按照设计者的心愿，成为了它应该成为的样子。
　　眼前忽然一花，BOSS直接纵身从楼顶跳了下去。
　　毫无留恋，全不回头。
　　——这是怎么回事？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方时清想抬手揉揉眼睛：“它——”
　　跳下去了？
　　这算怎么回事？以它的硬度，从商场七楼掉下去会死吗？
　　他心中惊疑不定，本能地回头去看肖锋镝。
　　就在下方传来沉闷的落地声的那一刻，一道突如其来的白光席卷而来，将他迅速包了进去，随即就是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
　　方时清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被地面上细碎的石块硌得生疼。
　　头颅中尚且残留着眩晕感。刚刚的事情太突然了，令人对此毫无实感，然而这种传送却是他之前就经历过的：那正是从副本脱出的过程。
　　这是……出来了？
　　这就出来了？
　　他有点犯傻。
　　不夸张的说，几分钟之前他还抱着必死的心情，满脑子都是怎么用自己这条小破命创造更多的价值。结果峰回路转柳暗花明，BOSS那是突然自杀了？副本结束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边传来沉重地落地声。他顾不得多想，连忙翻身爬起来，发现跌落在旁边的果然是肖锋镝。
　　不知道是不是传送中伤口再次开裂了，他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妙，整个人脸上毫无血色，单手用力捂着胸口，血液从指缝间淋漓而落。
　　“大佬？！”方时清吓了一跳，扑过去扶住他的肩膀，掏出回血药往他身上倒，“你、你没事吧？”
　　肖锋镝按住他的手，好像想要说什么，但一开口便忍不住连连咳嗽，鲜血混杂着血块喷溅出来，好像是内脏的碎片。
　　“——”
　　又缓了好一阵，肖锋镝才止住了咳嗽，抹掉嘴角的血迹，声音有些哑：“没事。这回应该是完全没事了。”
　　他把胸口的手掌挪开，顺手撕开浸血的领口。那里已经不再往外淌血了。
　　“真没事了？”
　　方时清不放心地蹭掉周围开始干涸的血迹，发现那个伤口终于开始一点点愈合了，虽然相对于药物的用量而言速度未免有些缓慢，起码也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真的。”肖锋镝捏了捏他的手指，重复道。
　　他这才松了口气，慢慢瘫坐在地上。紧绷的心情一旦放松下来，眼眶就有有点发酸。
　　“哎，你们是什么人？”
　　不远处忽然有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两人同时扭头看去，只见几名工人模样的NPC正在好奇地打量着这边。
　　他们现在已经回到了风月镇的工地里，恰好落在正在重建的废楼楼根底下的阴影里。太阳眼看着就要落山了，正是工人们收工回家的时候，NPC们正在往工地外面走。
　　“呃，那个，我们其实……”方时清一时语塞。
　　“怎么回事，工地上怎么又进来外人了？”领头的工人一边走向他们一边抱怨道，“下午就冒出来几个，怎么现在又来……啊！”他大叫一声，神色惊恐，“有人受伤了吗？怎么这么多血！——快来人啊，快救人了，这边有伤患，快送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