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演员(16)
他都不好意思提,小成本的惊悚脑残片,相当粗制滥造。他演男主角,负责为女主角遮风挡雨,顺便表达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痴心。
全片仿佛十八线开会,谁也没听说过谁。
这种片子的性质不言而喻,瞿燕庭直击要害:“你爸给你投资的?”
“当然不是!”陆文立刻澄清,“是女主他爸投资的,要是我爸投资,应该她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瞿燕庭顺水推舟:“你爸为什么不给你投资?”
“我爸……我爸没那么多钱。”陆文说得半真半假,前半句假,后半句便来真的,“他根本不支持我。”
瞿燕庭没质疑真伪:“为什么不支持你?”
陆文回答:“他就是看扁我,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他都不支持。不管我做什么,他都说我不是那块料,我问他那我是哪块料,您猜他怎么说?”
瞿燕庭猜:“废料?”
“靠。”陆文脸一红,“也不必猜这么准吧。”
瞿燕庭抿唇,把险些没忍住的笑抿掉了,问:“那你不听他的?”
陆文道:“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他越看扁我,我越要证明自己。没他的支持怎么了,我这不也当上男一号了吗?”
瞿燕庭这次笑了,嘴角勾起来:“你爸知道吗?”
陆文以为瞿燕庭也为他高兴,毫无保留地说:“当然了,被选中后我第一时间通知他,向他放了话,我一定会证明实力给他瞧瞧。”
瞿燕庭:“还有吗?”
陆文说:“还有发小、同学、亲戚、邻居,连小区里的保安我都通知到了。剧组的选角新闻出来,我立刻分享到了所有聊天群,凡是认识我的,都知道我当男一号了。”
突然,瞿燕庭道:“你想没想过,也许你爸是对的。”
陆文一愣:“啊?”
瞿燕庭说:“父母养孩子是出于爱和责任,不过也像一种投资。你有几斤几两,你爸应该是最了解的人。回报率太低,何必做亏本生意。”
陆文蒙了几秒:“什么意思啊……我现在不红,未必永远不红,凭什么断定我不会成功?凭什么断定投资我会亏本?”
“那你凭什么成功?”瞿燕庭问,“凭你两幕戏拍六条都不过?凭你情绪不到位的演技?”
陆文骤然噎住,从安慰到闲聊,他都快把前情忘了,谁料瞿燕庭兜转一遭,猝不及防地切回了正题。
不等他想出答案,瞿燕庭又跳跃到另一个话题:“今天外面来了好多小姑娘,有你的粉丝么?”
妈的,还不如继续上一个话题。
陆文回答:“没有。”
人一丢脸,理智会跟着丢掉,从而做出更悲剧的行为。陆文嘴硬地补了一句:“我的海外饭比较多。”
瞿燕庭没有拆穿:“他们喜欢你什么,脸蛋?身材?”
陆文的头皮都硬了:“我觉得是内涵。”
“哪方面的?”瞿燕庭平静地分析,“演员里学霸不多,你连作业都不写,念书时成绩大概不会太好。”
演技、人气、学历,陆文的要害被三维立体地戳了个遍。可瞿燕庭的话亦是事实,比起生气,他心中升起一股无法反驳的羞耻感。
陆文离开椅子,想走为上策:“瞿老师,我先回去了。”
瞿燕庭掀起眼帘,用一直很轻的语气说:“我准你走了吗?”
小演员怎敢忤逆大编剧,可陆文是个例外。
前后受的气一并爆发,他嘴里放炮:“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为什么要你批准?你是厉害,我惹不起还不能躲远点?我演得烂,你骂我我认了,你羞辱我,凭什么也要我受着?想让我言听计从是吧,好办,你先把片酬给我加一个亿!”
一股脑嚷完,陆文豁出去了,等着瞿燕庭开火。
然而,瞿燕庭仍端坐着,不气不恼,仿佛只当听了一段贯口。
他略过前面,回答最后一句:“你值吗?”
陆文扒掉外套一扔:“我不值,老子不伺候了!”
瞿燕庭把校服捡起来:“你可以辞演,赔毁约金就行。快的话,今晚剧组就可以发布换角的消息。”
陆文一刻也不想待了:“随便!”
他掉头走到门后,刚握住门把手,瞿燕庭在背后娓娓道来:“从你离开我的剧组,圈内都会知道你开机后被换掉,这将是你知名度最高的时候。你开罪我,今后内地没有一位导演会用你,也没有一位编剧会让你接他的本子。 ”
换句话讲,被隐性封杀后,好自为之。
陆文顿在那儿,攥着把手凝固了。
瞿燕庭站起来:“不过这些是后话,等剧组出了换角的新闻,你先每个聊天群分享一遍比较要紧,免得发小、同学、亲戚、邻居……还有谁来着?”
陆文低声道:“保安。”
嘎嘣一声,他脑子里的弦断了。
刚开机就失业,甚至被封杀到退圈,他回去怎么面对江东父老?尤其是他爸,豪言壮语都放不出了,岂不是一辈子抬不起头?
或许……
与其面对众人颜面扫地,不如在一个人面前忍辱负重。
松开手,陆文悲壮地转过身。
瞿燕庭拍拍校服上的尘土,说:“过来,把外套穿上。”
陆文踱回去,恍然明白,瞿燕庭根本不是和他谈心,从试探到铺垫,算准他无路可退,然后变着花样把他羞辱个底儿掉。
他不甘心地问:“这么瞧不起我,为什么还选我做男一号?”
瞿燕庭答得云淡风轻:“你便宜。”
陆文的尊严彻底碎了:“就因为……我便宜?”
“你知道么,”瞿燕庭说,“你的片酬不及阮风的三分之一。”
陆文整个人都僵硬了,他第一次在钱上面体会到窘迫,一肚子情绪无法宣泄,憋得胸口发胀。
瞿燕庭看看手表,说:“总之,去留随你。”
各组已经归位,瞿燕庭先一步返回教室,重新坐在监视器前。
任树说:“刚才没见你和小陆,你给他开小灶去了?”
瞿燕庭道:“不怪我指手画脚就行。”
任树说:“请你来盯戏,就是为了给我自己省点事。怎么样,小陆不够深入人物,得帮他找找叶杉的感觉。”
瞿燕庭道:“再拍一条试试吧。”
两分钟后场记喊人,拍摄第七条。
陆文回到现场,状态变化肉眼可见。等近景一推,任树只一瞬就满意了,第一幕未过半,夸了句“入戏”。
陆文委屈到极点,面对欺辱,无能为力的感觉,自尊与现实互搏,只能屈从的感觉……他分不清在演叶杉,还是在走神地演自己。
前两幕顺利拍完,第三幕,叶杉被迫提出,想换到最后一排的角落。
选角贴合叶小武,因为叶小武演得不够自然一定招人烦。而内向的叶杉很难演,不论哪个新人来,都少不了导演手把手的调/教。
短时间内效果卓然,任树问:“你怎么给他讲的?”
瞿燕庭答:“谈不上讲,聊了聊。”
任树是内行:“看小陆那真情实感,聊得挺狠吧?”
瞿燕庭说:“记住这份感觉,他就能演好叶杉。”
他很清楚陆文的症结。从未在经济上感到困窘的富家子,不会明白二十块的书要如何心疼;面对欺辱有资本发飙的人,也不会明白隐忍该是什么表情;没被践踏过自尊的乐天派,更不会明白那种无力究竟是痛还是痒。
差的是一份感同身受。
喊了停,陆文没起身,扎着脑袋趴在座位上,像霜打的茄子。
任树乐了:“这打击貌似有点大,他知道你是帮他找感觉么?”
瞿燕庭说:“他不用知道。”
不知不觉黄昏将至,剩下的两幕戏估计问题不大。瞿燕庭在人堆里待了一下午,不太舒服,想提前回酒店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