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20)

　　辛意其实是有些娇气的，挑食、爱闹，叽叽喳喳围着人转，脾气也有些大，但他很少哭。
　　有时候就算憋红了眼，也会在眼泪掉下来前快速擦掉，这些年为数不多的掉眼泪，却都是为了周暮回。
　　“周暮回。”辛意没有回头，就着这个姿势握住他的手，他其实很难过，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这样懦弱，哭和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他不应该总是闷声不吭，把所有的疑问都憋在心里，再躲起来偷偷伤心。
　　可他…可他真的害怕。
　　“以后不要凶我，可以吗。”他的声音带了点哭腔，因为他在极力遏制自己的懦弱。
　　辛意要勇敢，要天不怕地不怕，不可以…再这么胆小。
　　“……”周暮回皱眉，“没有凶你。”
　　他以为自己没有解释清楚，辛意却打断了他。
　　“你以前凶我，你还叫我滚。”
　　辛意的眼泪掉了下来，却没让周暮回发现，他抽出了自己哆嗦着的手，用力蜷紧在心口，哑着嗓子问。
　　“你不记得了吗？”
　　“……”
　　周暮回很久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才垂下眸，叹了口气。
　　“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他第一次知道辛意的固执就是在那天。
　　才十几岁的小孩，中午被吓了一次，晚上又被吓了一次，眼眶都红了，周暮回甚至能看到他眼里的水光，他以为辛意会走，又或者是破口大骂反击回来，可是都没有。
　　辛意抓着他的手仰着头看他，小声说他不滚。
　　“周暮回，你这么好看，为什么老要戴着口罩啊。”
　　他的手不规矩，又或者其实是在忍着怕，因为那天周暮回也记不太清了，只是辛意的手指太灼热，隔着口罩戳他的时候，有股透入骨髓的颤栗。
　　“是因为疤吗？”
　　他用气音问，垫着脚尖离他很近，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可我觉得很好看，很酷。”
　　他一直看着周暮回，目光直视着他，可即便他鼓起勇气说完了那些话，周暮回也没有理他，只是强硬地挣开了他的手，再次叫他滚。
　　脸色甚至比之前的还要难看。
　　辛意总在周暮回以为要哭的时候不哭，被他那么凶也没掉眼泪，反而乖乖地看了他一会，转身离开。
　　周暮回弄不懂他要干什么，他只是条件反射地拒绝旁人的接近，他不知道这小孩怎么会对他有这么大的兴趣，明明前一天刚被他骂过，明明前一天刚在这受了委屈，隔天却又出现了在他面前。
　　甚至在他开口前先抢了他的话。
　　他真的太像个乖小孩，一看就知道从小到大都没做过什么叛逆事的人，背着手看他，委屈地跟他说，“我不滚，我又来了。”
　　周暮回再也没有摆脱过他，辛意就像是块黏人的狗皮膏药，每次来都怕的要死，每次却都要来。
　　他在的洗车行不是什么正经的店，那些人也都是三教九流，在辛意来的时候指指点点，压着嗓子淫亵地笑。周暮回没有管过，他只是冷眼旁观，在辛意背着书包来的晚上对他置之不理。
　　辛意通常呆到八点就会走，周暮回猜是因为第二天他要上学，但某天临到九点，他还是没有动，背着书包蹲在角落里揉眼睛，周暮回想他应该是困了，一个小孩，总是熬不太住的。
　　但他没有叫辛意回去，甚至下班了也没有告诉他。
　　周暮回无法理解这么个小孩为什么要跟着他，每天乐此不疲地和他说话，逗他笑，又忐忑又害怕，明明说话时手都在抖。
　　但他很忙，九点下班后还要去赶另一个工，他没有时间陪小孩在那胡闹，可他走出了两条巷子辛意还是没有跟上来，周暮回的步伐越来越慢，然后僵硬停住，深深地闭上了眼。
　　他知道那些洗车行的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不会连他都收下，可他听到辛意撕心裂肺叫他名字的时候，还是烦躁急迫上了头，手臂青筋暴起，脸色可怖地冲了过去。
　　周暮回已经很少再动过手，他总是在克制，不管因为什么事，可是辛意带着苍白撞过来的时候，他却比想象中还要震怒。
　　“我、我打人了。”
　　辛意跌到他怀里，害怕地咽口水，说，“周暮回，我第一次打人…”
　　周暮回看他手臂上的斑驳红印，还有被扯坏的衣服下摆，呼吸顿了一拍，然后用力把他推到身后。
　　“在这等我。”
　　没人看得惯他，周暮回在这个洗车行就是异类，他被排挤被孤立，可周暮回自己从没当过一回事。
　　他几乎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他，或者怎么对他。
　　可是辛意不行，他只是个小孩，他不应该出现在这，更不应该被这些杂碎欺负。
　　周暮回带着伤回去的时候，辛意吓了好大一跳，他的口罩在打架中被扯掉，辛意手忙脚乱奔过来，想要扶他。
　　周暮回却推开了他，他很烦，因为那群杂种，也因为辛意。
　　“他、他掐我腰…”
　　辛意看他脸色不好，哆哆嗦嗦地解释，“我就推了他一下…”
　　周暮回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安静地看着他。
　　“不要来了。”周暮回说，“不要再跟着我。”
　　“……”
　　辛意睁大了眼，无措地看着他，“因为我打人了吗…？”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他什么事都没有经历过，他的人生里会有犯罪、强暴、猥亵这些事吗？
　　没有，他甚至都以为刚才只是普通的推搡，因为看他小，所以故意欺负他。
　　辛意太小了，还只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小孩。
　　周暮回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周暮回！”
　　辛意却又跟了上来，忐忑地围着他，“那我下次不打人了还不行吗？”
　　“我不给你惹事，我…”
　　“我杀过人，懂吗？”
　　周暮回烦了，猛地把他压到墙上，厉声逼近他。
　　他脸上的疤很长，
　　是他在那场罪恶中唯一留下的痕迹，辛意呆呆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太干净了，周暮回想，他不应该认识自己。
　　“我杀过人，坐过牢，我不是什么好人。”
　　“…不要再跟着我。”
　　周暮回声音阴狠，手掌却盖住了他的脸。
　　他是罪恶，辛意应该远离罪恶。
　　“……”
　　辛意懵了，好半响都没回过神，然后在周暮回要走的时候，突然抱住了他的手臂。
　　“哦…”
　　他迷茫地点头，又仰着头问他，“那是你的错吗？”
　　犯罪不应该问对错，周暮回想，不管是什么原因，可他却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是。”
　　过了很久，周暮回说。
　　于是辛意松开了他，周暮回说不上来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只是心口突然晃了一下，但他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安静地转了身，拿着东西离开。
　　洗车行已经呆不下去，他要趁着今夜，再找一份工作。
　　身后却慢慢传来脚步声，是跟了他快一个月的小孩，周暮回听的出来。
　　“滚。”
　　周暮回没有回头。
　　“…不滚。”
　　辛意的声音很小，像是在嗫嚅，“我又不怕你。”
　　周暮回停下了脚步，身后小孩应该没注意，一头撞了上来，周暮回听到他的低呼声，似乎在捂着额头叫痛，他顿了一下，回头冷漠地看着他。
　　“为什么跟着我？”
　　辛意的脸突然红了，周暮回皱眉，听他张口，却又在一瞬间像是愣了。
　　“…什么？”
　　辛意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悄悄把手背在身后，扯自己的书包带子，委屈地说。
　　“喜欢你啊…”


第16章 我虽然笨，但我有钱
　　“我真的喜欢你…”
　　辛意把眼泪胡乱擦掉，然后拼命鼓起勇气，转过了身。
　　他长呼了一口气，对着周暮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