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以南(27)
“我想喝水。”
“水在哪?”
“……”
唐蘅四处寻找,只在床脚旁发现一支富光塑料水杯,空的。唐蘅又骂一句:“我他妈的服了。”
李月驰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目光笔直,像某种动物的目光。
唐蘅迟疑刹那,说:“米酒喝不喝?”
他说:“喝。”
唐蘅环住他的肩膀,帮他把上半身撑起来。另一只手把米酒送到他嘴边。
他悄无声息地衔住唐蘅衔过的吸管,随即开始大口吞咽,速度快到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似乎房间里除了他吞咽的声音,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唐蘅越发觉得他像某种动物,目光像,喝米酒时也像。
他直接把一大杯米酒喝完了。
唐蘅忍不住问:“你多久没喝水了?”
李月驰又躺下,翻个身背对着唐蘅。他身上缠满乱七八糟的绷带,伤口仍然肿着。唐蘅问他话,他不应,竟是直接睡过去了。也许是烧得难受,他的呼吸很快,两片肩胛骨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原来是马。唐蘅想起来了。不是马场里那些高大壮实、养来供人驾驭的马。是山间的野马,脊背如刀,瘦骨嶙峋,只要不死,就在尘埃中奔跑,哪怕死了,也是一具坚硬的骨架。
当然,他没有诅咒李月驰的意思。
唐蘅从李月驰桌上拿了钥匙,去诊所为他买药。退烧药,退烧贴,消炎药,能买的都买了。又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十来瓶矿泉水。最热的中午,T恤很快被汗水浸透。
回到他家,拍拍他的手臂:“起来吃药。”
此时的李月驰倒是很配合,乖乖吃了药,喝了水。然后直勾勾盯着唐蘅,仿佛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唐蘅试着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吧?”希望别把脑子烧坏了。
“我知道,”李月驰却对他笑了一下,口齿异常清晰地说,“你是唱《夏夜晚风》的那个人。”
第22章 草包
唐蘅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定了定神,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李月驰坦诚地说:“听啊。”语气还有些不耐烦,仿佛唐蘅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你记得……我唱歌的声音?”
“当然记得。”
李月驰说完就闭上双眼,再度沉沉睡去了。他还发着烧,唐蘅只好憋下一肚子疑问,俯身在他额头上贴一张退热贴。也许是为了隔绝楼下垃圾堆的臭味,窗户紧紧关着,房间里闷热无风。而那吊扇不急不缓地打转,也没什么效果。
太热了,热得脸颊耳朵都在发烫。唐蘅坐着愣了片刻,然后撕开一片退热贴,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忍不住回忆起那天晚上的细节——他唱歌的声音很大么?应该不是。音箱的音量由老板提前调好,因为这一带住户很多,老板不敢扰民,所以总是把音量调得很低。
可李月驰家和“长爱”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就是说,这人不仅清楚地听到了他的歌声,还清楚地记了下来,半个多月后再和他说话的声音对应上。狗耳朵么这是。唐蘅想着,便看向李月驰的耳朵,他的耳廓薄薄的,因为高烧的原因,边缘有些发红。唐蘅想,此人大概真的听觉超群。
紧接着又有点不爽。既然他知道那首歌是他唱的,为什么还明知故问?有理由怀疑这种数学学得好的人,大脑发育不太平衡。唐蘅垮着脸为他换了一张退热贴,心说干脆就这么烧着好了,虽然这人即便发着烧也还是那副“离我远点”的欠揍德性,但是起码,比较诚实。
诚实是一种美德。那么他到底要不要诚实地告诉李月驰,他想花钱雇他做一件事。也不算什么麻烦事,无非是假扮他的男朋友和他拍几张照,然后送给付丽玲看。假扮,当然不用真的接吻。找他的主要原因是面对蒋亚实在下不去嘴……但也不用真的接吻。
T恤黏在后背,发丝黏在颈间。直到被手机铃声吵醒,唐蘅才发现自己趴在李月驰的床边,睡着了。
唐蘅眯着眼走进卫生间,接起电话:“大伯?”
“下午有空不?”唐教授笑呵呵地说,“明天我要去荆州开会,你待会就过来吧。”
“过来干什么?”
“你这小子!不是说好了跟我做项目啊?我让研究生带你,你先来见见他们。”
“过两天吧,今天我没空。”毕竟屋里还躺着一个,烧得七荤八素的。
“你就来见一面,打个招呼嘛。”
“今天真的没空。”
“算了,就你最忙!”唐教授顿了一下,又叮嘱道,“别和你妈吵架了啊,这么大人了,乖点。”
唐蘅说:“知道了。”
唐蘅甩甩发麻的手臂,洗了把凉水脸。他刚走出卫生间,就猛地对上两道目光,李月驰坐在床上,正朝他这边看。
“醒了啊,”唐蘅有些莫名的尴尬,“感觉怎么样?”
李月驰冲他点头:“好多了。”
“那就好。”
“今天麻烦你了。”
“没事……本来也是因为我。”
李月驰笑了一下,很礼貌的那种笑,唐蘅知道这又是逐客令了。果然,他从床上爬起来,抓起床角的T恤套在身上。
唐蘅皱起眉,问他:“你还要去打工?”
“不是打工,同学叫我去学校。”
“你这样哪都不能去。”
“不去不行。”
“为什么?”
“有个草包要跟我们做项目,”李月驰把手机揣进兜,轻描淡写道,“得去见见他。”
唐蘅:“……什么草包?”
“导师的亲戚,开组会从没来过。”
“可能,他也不想来。”
“这样最好。”
……
……
……
你知道你刚被草包救了狗命吗?
更重要的是你他妈说谁是草包——从大一到大三,唐蘅的学分绩排名从没掉出过年级前五名,科研立项也申过,省级课题也做过,顺风顺水到现在,最差也能保研到本校本专业——你说谁是草包?
李月驰飞快收拾好自己,衣服穿得整齐,碎发抿得服帖,哪还有半分高烧方退的样子。他拎起塑料板上的纸袋,递向唐蘅:“是你的吧?”
唐蘅咬牙切齿道:“是草包的。”
李月驰皱了皱眉,目光有些不解,又隐隐带了点不耐烦。
唐蘅瞥他一眼,冷声说:“我走了,你随便吧。”然后把兜里的钱扔在他的桌子上,几张粉色钞票凌乱散开,甚至有一张飘到了地上。唐蘅侧身避开李月驰,快步出门。
一直走,烈日下也顾不上热,直到进了汉阳大学,才稍微冷静几分。 唐蘅拨通安芸的电话:“你在哪?”
“还在蒋亚这儿啊,”安芸莫名其妙,“我惹你了?火气这么大。”
“你没给田小沁他们说过我的事吧?”
“你啥事?”
“我和唐老师的关系。”
“那还用得着我说啊,早晚的事,”安芸大剌剌地,“不过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吧?毕竟本科不是咱学校的。”
“嗯,不知道。”不过马上就知道了。
“你又听见什么啦?”安芸早已习惯了,一副不疼不痒的语气,“是不是又说咱两家利益交换啊?我读你大伯的研究生,你读我爸的研究生……嗨,说也说不出新花样。”
唐蘅一字一句道:“我不读安老师的研究生。”
“强烈支持,省得我妈天天夸你损我。”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在国内读研,”唐蘅烦躁道,“绝对不。”
安芸不说话了,片刻后才问:“定了?你……你怎么突然就定了?”语气小心翼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