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49)
离家还有颇长一段距离,需要在中途找个加油站,也顺道去买包烟。却转念想到或许该学谢徐谦那样,为健康计放弃掉这个并不能实际给人以愉悦的不良习惯。他应该努力活得长一点,为了他所深爱、以及深爱他的人。这绝不是什么新鲜独特的念头,只此刻方才有清楚体会。
沈言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为“责任”活着的,他是“必须活着”的,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责任”会萌生“期望”,“必须活着”能演变成“我想活着”。他永远都无法为“活下来”这件事所庆幸,但至少,他已经知道、并切实的体会到,“活下去”是一件好事。
车子开到加油站,沈言沉默着看了顾鸣很久。就像是第一次送他回家那样,明目张胆的窥视着。
顾鸣迷迷糊糊醒过来问话,“到家了?”
“还没,是加油站。”
顾鸣揉了把脸转头,发现男友的视线很是意味深长,不由笑起来,“干嘛,又想偷袭?”
居然连情景联想也能巧合到同一时间点,沈言暗自感叹着俯身过来亲他的额头,“不算偷袭。”
顾鸣愣了愣,因为沈言从未在外面有过这样“不容抵赖”的亲密举动,一时惊喜上头,当即搂住沈言的脖子索吻。短暂放肆亲昵,勾得人整颗心都在发抖。
顾鸣长舒出一口气,“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沈言退回驾驶位置,“又没干别的。”
顾鸣笑起来,“你还想干别的?”
沈言一边把车挪进加油位,一边淡定回应,“当然。”
“......”
加油站工作人员刚好走近,沈言摇下车窗交代型号油量,然后转头扯开安全带,“我去付钱。”
顾鸣扣上帽子,把大衣递向沈言,“一起去。”
沈言推回给他,“你穿太少了,披着。”
十来步间隔,顾鸣也不啰嗦客气,裹上大衣就下车和沈言奔进一旁的便利店,趁着并肩距离低声回了句,“流、氓!”
沈言收下“罪名”,嘴角轻快上扬,鲜少可见的流露出几分嚣张模样。
夜深冷清,店内除了收银员就只一个在等热水泡面的司机。
顾鸣拿了两瓶水给沈言付账,低着头没有吱声。
这时又进来一个人,径直走到收银台前,“一包红万。”
收银员一边给沈言打票一边回话,“麻烦稍等。”
那人重复,“一包红万。”并不算催促,却透着股教人很不舒服的阴沉支使。
收银员把票递给沈言,转身取了烟扫码,“18......”
话音未落,那人一把从收银员手里夺过烟、丢下张百元钞票转身就走。他伸手的动作几乎是擦着沈言的肩膀过去,登时就激起人不快、戒备,沈言抓住顾鸣的手往旁边退出一步,面目神情也都阴沉下来。
“诶,找您钱.......有毛病啊?”收银员没好气的嘟囔了句,半点不为这意外的“小费”高兴。
沈言盯着那人的去向,不自觉就要跟去。顾鸣心知他被惹到,只拖住他的手不放,“没事,犯不着。”
沈言看着那人上了一辆黑色皮卡,迟疑片刻点头应道,“走吧。”
他们回到车上,沈言却没有进一步动作,视线紧跟着那辆迅速离开的皮卡。
车身很脏,车牌上也沾满泥点,看不见车里还有没有别人,车后货箱搭着块同样脏兮兮的雨布,并没有装着货物。
“沈言?”
顾鸣喊了一声,沈言没有回应。
先前脑海中飘忽游荡的东西又窜了出来,好似清晰了些,好似是一道漆黑的鬼影,隐隐约约间、好似是浮现出一张狰狞、可怖、却陌生的面目。
“怎么了你说话!”
顾鸣心里发慌,沈言这才转回头来看他,沉默着与他对峙数秒,忽然撤身下车。顾鸣立刻追出去,却没想到沈言迎面过来、狠狠一把将他推远。
“走!”
顾鸣险些被撂倒,勉强站稳时沈言已上车关了车门。顾鸣踩着引擎声响冲过去,却只来得及在车门上拍了两下。
“沈言!!!”
车子疾驰而去,丝毫未理会顾鸣的呼喊。
顾鸣紧随狂奔,但迅速就被抛下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陷入难以言喻的惶恐之中。
因为沈言推开他时说的那句“走”,近乎,就像是诀别一般。
风雪狂漫。
穷追不舍。
那辆灰色皮卡已在不远前方,鲜红的两盏尾灯像极了一双眼睛,冷酷、残忍、更充满戏谑。
沈言不想去看,却不得不看,仿佛有一只手拽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他听见了笑声,也听见哭喊,还有棍棒落在身上或利刃刺破皮肉的闷声,甚至,是久久不觉的枪响。
车内空气稀薄,令人呼吸艰难。沈言将车窗都打开,让寒风呼啸涌进、以此来维持清醒。他此刻仍还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更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最可能是什么。他做了最坏的选择,在一切都正去往最好方向的时候。
但他必须这样做,他不得不这样做。
因为真的是四个人。因为他没有记错。因为已经死了三个。因为,还有一个活着。
通缉令里的照片,收银台前的面目,脑海中的鬼影,都切实的重叠在一起。经年缺失的记忆争相冒出头来、一片片聚集拼凑,惊醒了那些早已陈旧无知觉的伤疤。
很痛。
痛得人无法忍耐,却只能忍耐。
手机疯狂在响,锲而不舍的机械铃音、与先前车门上的拍打、以及后视镜里苦追的身影一起,拧成锋利的弓弦勒紧在心上。浑浑噩噩的又似掺进一句“没什么比爱重要”,他想不起是谁说的了,只无意识发出一声冷笑,他对此并无异议,只更加清楚,爱感化不了恶魔。
恶魔。
是他正追赶着的,亦是他提防着的。
世界上并不存在屠龙的勇士。人力微薄至此,如何能斩下恶龙的头颅?
如他身处的的确是人间,就不该有恶魔逍遥盘桓。
杀人的人,应该得到被杀的结局。
这就是沈言真正的想法,也是他执着于想成为一个正常人的真正理由。
因为他早已经,沦成了恶魔一党。
两车间的距离在缩短,灰色皮卡察觉到尾随追赶,立即加速变道。
沈言紧咬不放,他已经确定好对策,不必去超车拦截、只要开足马力撞上去——路面积雪妨碍了车辆稳定,超速状况能够弥补车型差异的劣势,前方的隧道更能够为结果提供保障。
他没有丝毫顾忌或犹疑,笃定要孤注一掷。
凶险追逐很快吞入隧道口中,沈言全速冲了上去,猛烈的撞击与车辆失控的尖啸声中,他好似听到了许多纷乱无章又动人心魄的话语。
——你不能这样!
——你想都别想!我他妈不答应!
——你别装不知道......我这么爱你,我爱你.....
——我有句话一直想告诉你。谢谢你。
——你给了我一切。
——沈言。
——沈言~
——沈言......
——沈言!
他笑了。
第42章
顾鸣call回齐以闲去找沈言。
所幸是齐以闲给餐馆老板留电话时多说了几句,上车没一会儿就接到顾鸣的电话,不到10分钟就赶来,把孤零零杵在风雪中的顾鸣拖上车。
“往右…直走。”顾鸣浑身是雪,已经冻得有些说不出话。他抱着沈言的大衣缩在座位上指路,先前追车的时候衣服掉了,他捡回来之后就没再穿上。
“出什么事了?”电话里顾鸣没说明白,齐以闲听他急得要命也没有细问。
“不、不知道。”顾鸣哆哆嗦嗦的捧着手机给沈言打电话,在等接的间隙里迅速补充,“他在追一辆皮卡,灰色的,车牌我没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