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植被(71)
许言抬手遮住眼睛,有泪不断往下流。他被困在这条拥挤停滞的直线上,他不能自控地想象着沈植病发作时,蜷曲的、僵硬的、窒息的——到底是什么滋味,许言无法感同身受。
他只是很累。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几年他其实很累。
总要极力控制自己别去想沈植,仿佛想了就意味着还没彻底死心。人最喜欢逼自己做某件事以证明决心,但实际上没有必要,如果真的不在乎了的话。
这样较劲,太累了。
那晚看见沈植喝醉,看见那个一丝未变的家,许言扛不住地破防——他们其实很像,正常人一样地活着,背地里却始终没有停止过自我折磨。
许言只是没想到,沈植身上还有藏得更隐蔽更深刻的伤病。他从不打算采用任何手段来报复,却拦不住沈植要自我惩戒,太重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以这样的方式体会他的感情。
从他长久的痛苦和歉意里感受到自己被爱着。
车开进小区,天已经完全黑下去,沈植的房子越来越近,许言踩下刹车,在大道旁的树下停住。他通红着眼眶,透过车窗侧头看去,那棵白玉兰很安静地立在月下,二楼露台的灯亮起,门打开,沈植走出来。
他站到栏杆边,正在打电话,手里拿着一杯水。
许言不止一次觉得沈植像树,长在那年冬夜北海道路灯旁的皑皑白雪里,长在夏天夕阳余晖下的风里,也长在曾经被放弃灌溉的那片荒野里——很久以后,正如此刻,许言回头再看,原来荒野上已经蓊蓊郁郁铺满植被,而自己再也不用守着海市蜃楼自欺欺人。
所有呼之欲出的情绪在见到沈植的这一刻竟然通通偃旗息鼓,许言擦干泪,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
“蓝医生,我是许言。”
“怎么了?”
“有件事要拜托你。”
“你说。”
许言抬头深吸一口气,望向阳台上的沈植,在眼泪再次掉下来之前,他说:“能不能麻烦你,不要告诉沈植我知道这件事。”
如果可以,谁不想体体面面的,体面地爱人,体面地被爱。
他不能这样去戳破,他决定什么都不问,直到沈植有勇气愿意自己说出口。
“好,我不会跟他提。”蓝秋晨回答。
一张脸哭得一塌糊涂,许言挂了电话之后在车里坐了有十分钟。沈植也打完电话,靠在栏杆上,喝了口水。
没一会儿,许言收到他的微信:明天休假了是吗?我来接你?
许言看着屏幕,看它亮起,又自动熄灭。
他戴上口罩,降下车窗,重新发动车子,往前开了几米,左转,车灯正照向沈植的房子,亮堂堂一片。
沈植怔了怔,自二楼往下看。
许言吸吸鼻子,从车窗里探出身,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作者有话说:
沈植(单纯):啊呀,刚好在想老婆,老婆就出现了捏:D
【文只是文,但希望现实里每一个被心理问题困扰的小朋友都能好起来,轻松快乐地生活】
第61章
“我的车修好了,开过来给你看看。”开进车库,许言下了车。他特意把头发乱糟糟地捋到额前,以稍微遮挡一下红红的眼睛。他指着车头,“你看,是不是毫无痕迹。”
沈植俯身去看车灯,点点头:“嗯。”又问许言,“晚饭吃了吗?”
“没有,你给我做吗?”
“想吃什么?”
沈植说完顿了顿,伸手要拨许言的头发,但许言先一步抱住他,低着头:“简单做点吧,我今天很累,太累了。”
“应该让我接你的,或者我去你家。”沈植说。
“想来你这里。”许言感觉眼睛酸得不行,他说,“我先去洗个澡,今天拍摄场地特别乱,弄得一脸灰。”
但沈植又把他抱紧了一些,许言抚抚他的背,问:“怎么了?”
“你每次突然出现的时候。”沈植低声说,“我都觉得像在做梦。”
许言喉咙一梗,拼命眨眼睛,才勉强控制住眼泪。他吸了口气,开玩笑问:“那这算是好梦还是噩梦?”
“是最好的梦。”沈植回答。
许言洗完澡后在眼睛上敷了五分钟热毛巾,直到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了才出去。他把衣服扔进洗衣机,下楼,沈植正端菜上桌,两菜一汤,一碗饭。
“你吃过了?”
“嗯。”沈植又倒了两杯水,一杯摆在许言碗边,一杯给自己,“我陪着你吃。”
许言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嘴里被饭菜塞得满满的。沈植在看手机,时不时抬头看看他。许言喝了口水,问:“忙工作吗?”
“有份合同没拟完,我去书房做。”沈植给他递了张餐巾纸,“你困的话就先睡。”
吃完饭,许言让沈植先忙,自己在楼下榨果汁,他开冰箱的时候瞥了一眼留言板,左下角——那个丑丑的笑,被沈植擦掉了。
三年多都舍不得动的东西,沈植现在却把它擦掉了,像以前一样——因为许言画得不好看,他就一次次抹掉,再等许言重新画上。
“幼稚。”许言自言自语,明明是笑着的,眼眶却酸胀得厉害。
他拿过记号笔,在左下角的位置,重新画了一个丑丑的笑脸。
九点多,沈植关上电脑,起身走到一大一小两个保险柜前,输密码打开小的那个,从里面拿出药盒,数好该吃的药,他转身回书桌旁,握着水杯把药送进喉咙。
小保险柜里没有房本现金,没有珠宝玉器,没有重要文件,只有很多很多的药,和他所有的病历本、体检报告。
出了书房,沈植站在主卧门外,感觉自己的指尖在抖。他不能确定许言是不是在房间里、是不是真的来找自己了——他甚至想去车库看看许言的车在不在。
他轻轻打开房门,和此前每次进房时的满目漆黑不一样,房间里亮着很淡的光。沈植走进去,看见床边的台灯亮着——不是自己那边,而是另一边,许言的床头。
许言正盖着被子,搂着小鳄鱼,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露出个脑袋,黑色的发,淡灰色的枕头。
这是沈植曾拥有但后来失去的、在梦里幻想过无数次又最终破灭的场景。
许言已经睡着了,但睡眠仍然浅,尽管沈植开门的动静很小,他还是醒了。许言睁开眼,抬起头,见沈植站在床尾,他坐起来,搓搓脸,问:“几点了?”
“九点半不到。”沈植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耳垂,“把你吵醒了。”
“我本来就容易醒。”许言露出那种有点困的笑容,看起来软绵绵又无可奈何,“我还以为半夜了,居然才九点半。”
“给你榨了橙汁,都不新鲜了。”许言去拿床头柜上的杯子,低头闻,鼻子还动了两下,狗似的,“好像闻不出来。”
沈植默不作声地伸手从他手里拿过杯子,放回去,接着抱住许言,把他整个圈在怀里。
“我怎么总想抱你。”沈植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问许言,还是在问自己。
好像抱得紧一点,就能更确定一点,确定许言真的在他面前。
许言没说话,沈植的情绪他心知肚明,也正因为此,所以更说不出什么话来。宽慰或安抚,对沈植来说没有用,拥抱和陪伴比较有效。
他在沈植颈侧蹭了蹭脸,亲他的脖子,能感觉到沈植的喉结在唇上滚动,抱着他的手也一点点收紧。许言抬头,亲沈植的下巴、下颚、脸颊,他也想问‘我怎么总想亲你’——他们从前都没有好好地耐心地接过吻。
许言几乎把沈植的脸亲了个遍,唯独没去亲他的嘴唇。沈植的呼吸重了点,垂眼看着他,声音有点哑:“言言……”
“……换个吧。”许言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对这个称呼有芥蒂在,他在沈植的嘴角亲了亲,“叫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