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算什么事儿啊!”
张翠芳扇着蒲扇,替孙曼琴叹了一口气,问了个关键问题,“做手术要多少钱?”
“…… 说是要三四万。”
孙曼琴脸色很差,怕也是跟这个费用有关。毕竟甘婆婆是借住在她铺子里,摔倒了虽然跟她没关系,但于情于理她都没法不管。
明明是一番好意,甘家婆孙俩的租金她都没有收,就靠甘婆婆平时里搭把手给她帮忙做工抵了。甚至后来甘婆婆自己接的生意赚的钱,她都分文不取,只因为她也是这么拉扯自家儿子长大的,知道日子难起来有多难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孙曼琴和甘婆婆并非是简单的房东和租客的关系。硬要说起来,甘婆婆就是在她店里摔的,但要让她来掏这三四万,她心里也梗得过不去。
“钱肯定不能你出啊!” 张翠芳很明白孙曼琴的心情,拍拍她的手,“告诉甘婆婆了吗?她自己咋说?”
都是老街坊了,大家也相信甘婆婆不是会赖在恩人身上的人。
“唉,你们觉得呢?” 孙曼琴无奈地叹了口气,闷头吃面。
“…… 她不想做手术?” 聂振宏猜到了。
“不是吧,她还想硬抗?” 张翠芳瞪大眼,嗓门陡然大起来,“不要命啦?”
林知一直坐在聂振宏身边的。
他没吭声,只安静地听着众人的谈话。但此时张翠芳这一嗓子,不知道是声音还是内容令他不安了,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就依偎到了聂振宏的手臂旁。
“没事,没事,不怕啊。”
聂振宏连忙把人揽住,又冲张翠芳道,“张姐,小声点吧。”
“哦哦哦,我就一时激动了!” 张翠芳连忙压低声音,她倒没注意林知的不对劲,只朝屋子里看了眼,见可可还在乐呵呵和自家儿子玩闹,才继续跟孙曼琴打听:“婆婆当初儿子儿媳出事之后,没收到赔偿?不是说对方全责吗?”
当初老人家儿子和儿媳一起开长途出了车祸,是对方酒驾,现场很是惨烈,两个人都没留住。这事具体怎么处理的,除了跟甘婆婆朝夕相处的孙曼琴,邻居们其实都不太清楚。毕竟是人家的伤心事,他们也不好专门提起来八卦这些。
“法院是判赔了,说是要赔好几十万呢。” 孙曼琴摇摇头,也是替婆孙俩难过,“可那家人也穷,东拼西凑把乡下的房子都卖了,也就凑了几万块钱。”
“给儿子媳妇办了丧事,加上这几年拉扯可可,” 孙曼琴一摊手,“你说还能剩下多少?”
“嘿,没钱就能不赔了?哪有这个理!” 五金店老板的张兴全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黝黑的脸上满是愤愤不平,“那他们能把可可爸妈还回来吗?!混账!”
“能咋办?难不成天天堵人家门去?” 孙曼琴冲张兴全呛了一句,张兴全不说话了。
“其实人家也不是赖着不赔,但就是掏不出一个子儿了,能咋办?那挨千刀的进牢里去了,家里妻子和老父老母替他还钱,现在好像也在外打工呢。每个月发了工资就打钱到甘家账上,说是分期还,法院好像也是允许的……” 孙曼琴这才继续道,“要不你们以为光靠我铺子里干点事,这物价成天涨涨涨的,婆孙俩能过得下去?”
这倒也是。
大家都在同一条街开店,客流什么的都心知肚明。刨去成本一算,每个月利润就那么些,要说养活一家人可以,要养足两家人,可真是够呛。
“那现在咋办?真保守治疗,不做手术了?”
“我觉得不成。老人家骨头脆,还容易引起其他病连锁反应,不早早治疗,我怕出大问题啊。”
“是呀,甘婆婆要真出啥事,可可咋办?我可舍不得看她进福利院!”
“那你说咋办?甘婆婆又没钱做手术,不可能让曼琴出这钱吧!”
现场安静了一会儿,众人一时都没了声响。
聂振宏心中倒是有点想法,但他看了眼众人的神色,又想着老人家的脾性,没好第一时间开口。反倒是张兴全,觑着一旁愁容满面的孙曼琴,主动殷勤地说道,“要不…… 要不咱们号召街坊邻居,捐捐款?”
*
捐款这事,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
大家坐在街沿边商讨了一会儿,最终孙曼琴敲了板,“这样,我明天先去街道办问问情况,看有没有这种先例。”
其他人纷纷点头,也都表示了如果捐款肯定会尽绵薄之力,众人便先散了。张翠芳招呼老公收拾桌碗,孙曼琴领着可可暂住自己家里,张兴全挠了挠头皮跟着孙曼琴屁股后头回铺子了,聂振宏则带着林知关门回楼上。
楼道里,一直安静的青年突然开口向聂振宏问话,清冽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担忧。
“甘婆婆,会死吗?”
像妈妈一样,躺在病床上,就再也起不来?
聂振宏紧了紧掌中小恋人的手。
“不会的。”
他侧头对上林知黑瞳瞳的一双眼,认真地告诉他:“她只是骨折了,做了手术,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聂振宏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他怕小朋友想起往事,努力将语气变得轻快些,“你刚才也瞧见了,我们大家都会努力想办法帮她的。所以不用担心,好吗?”
“…… 喔。”
两人行至二楼,聂振宏本欲松开手,目送林知回自己家。但此刻林知从兜里掏出了钥匙串,却没有立即开门,而是低垂着额头,面向防盗门闷闷道。
“妈妈生病的时候…… 身边只有我。”
“是不是如果再多一点人知道,她就…… 不会死了?”
他的声音微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却还是因为楼道里安静的环境而让身旁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聂振宏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
林知下意识地握住钥匙串上的挂坠,又开始想揉捏起来。但手中不同于以往的绵软触感和耳边响起的清脆铃铛声,却让他低落的心情滞顿住了。
“叮铃叮铃——”
男人的手掌随着铃声一起落在他的脑袋上。
“不是这样的,知知。”
聂振宏叠住他的手,轻轻抚开小朋友捏着小仓鼠的手指,将自己的指节替代了上去。
“生、老、病、死,每个人都会遇到,不是人多人少就可以撼动制止的。”
“同样的,你一个人努的力,不比我们这么多人努的力小。”
“老天爷有时候就喜欢和我们开玩笑,要在我们走的路上放些石子儿。有的石子大,有的石子小,有的人能平坦踩过去,有的人怎么跨也跨不过。”
“这也许是石子儿的错,也许是老天爷的错,也许是走路人的错。”
“但知知,你要知道,这绝对不是你的错。”
手里的指节粗粝,掌肉坚劲。林知浑然不知自己的钥匙串被男人取走了,只愣愣听着聂振宏一字一句说出的话,一边无意识地握着那干燥又温热的大手轻轻捏动。
聂振宏说完这些,便没再出声。有些道理拆得再浅显,也需要人慢慢消化。他经历过一些事,才有了这些感触,但不代表阅历尚浅的小朋友能够很快理解。
聂振宏不着急,他只是心疼失去至亲孑然一身的小朋友。
他能够理解林知妈妈这些年把儿子护在身边养得单纯的想法,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被父亲嫌弃,被同学欺凌,本不是他的错,却因此受到伤害,瑟缩进了自己的小壳里。
林妈妈舍不得看到自己的宝贝那样,才努力张开自己的臂膀,想把小朋友保护得密不透风。
但如果当一朵花儿一直被种在玻璃罐里,一朝玻璃罐碎了,他还能活多久?
聂振宏倒宁愿这朵小花暴露在空气里,暴露在风雨中。他可以持久恒常地当他身旁的一棵大树,为他遮风挡雨,看着他结出果子,但永远不剥夺那抹亮色摇曳在阳光下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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