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女人缓缓突出一道烟雾,弹了弹烟灰,站在车库屋檐下的阴影里,望着远处说:“我想来看看她,我先生走的时候,她帮了我很多。”女人往别墅大门的方向瞄了一眼,嘴角轻轻勾起,“他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丈夫一直叫她师傅,他们以前一起在广告公司工作的,她一直很照顾他。”
“您先生生病走的?”
“自杀。”
筱满闷了一口烟,低下了头:“不好意思……”
女人问他:“你是园丁吗?”
“我是临时来帮忙的。”
“你……是园丁吗?”女人又问,这一次口吻戏谑,筱满抬起眼睛看她,女人也正看着他,眯缝起了眼睛,仿佛在确定着什么,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线索。
“我不是。”筱满说。
女人点了点头,没有追问,她的目光转开了,又回到了很远的地方:“我不喜欢她的家人。”
“你不喜欢听越剧?中国戏曲。”
女人笑了出来,耸了耸肩:“不过人死了就是这样,轮不到你决定要由什么人来操办你的葬礼,用什么样的花,播什么样的音乐,轮不到你来决定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可以写遗书啊。”筱满一顿,“听说她是被她老公杀了。”
女人还笑着,笑容浅浅的,像是陷在什么回忆里,并没听到筱满的话,便没接话茬。
“难道不是吗?新闻报错了吗?”筱满又说。
女人嗤了声,弹烟灰:“我不知道,三年前我老公过世之后,我就回法国了,我们偶尔会发电邮联系,我只知道他们夫妻很恩爱,如果非要说她有什么家人的话,就是她老公了。我只知道昨天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她死了,我买了机票赶回来想看看她。”
筱满问她:“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女人侧过脸端详筱满:“你是记者吗?”
“当然不是。”筱满说,“我是园丁。”他笑着抽烟,“这里以前是不是种过一些很高的树?后来被人挖走了,土被人翻成这样。”
女人摇头:“没有,这里一直都是这样,树的话,在中庭种过桂花树,后来改种了山楂树,还有一些橄榄树。”
女人说:“她不喜欢白色的花。”
筱满没话了,这时,那关美燕从一条小路上杀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幅画,满面春风,大步到了他们跟前,抓住那女人的手就道:“小怡啊!来来来,这幅画你喜欢你就拿着吧!”
女人没有推辞,接过了那尺寸不大的画作。关美燕看着她,仍是笑盈盈的:“以后我们去法国看你,你可要带我们到处看看哇!阿姨是一句法国话都不会说的!”
女人递给她一张名片。关美燕抚着她的肩膀:“对,对,忘记你重感冒,失声了!唉,那也少抽点烟啊,晚饭留在这里吃吧?陈助理喊了那个黄雀楼什么的主厨过来做饭呢!”
女人笑了笑,比了比手里的烟。关美燕还要再说什么,那延明明的大舅从她过来的地方跑了过来,一把拽过她就说:“姐!鲍三小姐来啦!”
关美燕撇下女人就走了。
筱满看向女人手里的画,女人也低头看画,说:“明明的先生老周画的,不错吧。”
“画得挺好的,他是画家?”
那画上画的是几只长满黑斑的青苹果。
“不是。我先生在拍卖行做事,好几次都想要拿这幅画去拍卖行展出,老周不肯,说自己是随便画画,展出怪丢人的,我不理解,我觉得这是没必要的谦虚,我先生理解,”女人停住,抿起嘴唇,低下头挠了挠眉心,抽了一口烟才说下去:“很多他能理解的事情我都不能理解,可能他自杀的原因就藏在那些事情里。”
筱满抽完了手上的烟,他朝女人招了招手,示意她跟着她走。他往前院去,女人便跟着他去了前院。孩子们不见了,只有头顶草帽的工人在种花。筱满溜进了别墅,女人也进去,别墅里还在唱戏,有些观众已经意兴阑珊了,有些人还是兴致勃勃的。一些孩子躺在大人的膝盖上睡觉。
屋里酒味和汗味很重。
筱满打开一只放白玫瑰的纸箱,拿了一朵白玫瑰送给女人。那工头的叱骂声又响了起来:“又是你!干吗呢?后院的花都种上了嘛?!”
女人递给筱满一张名片,全是外文,筱满只看得懂女人在巴黎工作,名字叫Hélène Francoeur。
工头过来拉着筱满就往外走,恰好君老板找工头帮忙铺地板,工头便带着筱满在前院忙活了起来,不知道谁从哪里找来了这么许多卷簇新的红地毯,君老板指挥工人们把地毯铺在通往别墅的路上,以及小区的一些路上。还有人被派去挂挽联,卷得很厚实的两卷挽联,需要踩着梯子从别墅露台的位置往下悬挂。
筱满铺好了地毯,又被喊去前院帮忙。阳光没那么热辣了,天色黯了些,筱满抬头看了看那挽联,一边写的是:寻仙不知处。另一边写着:南山采药去。
一个挂挽联的工人还扶着梯子站在高处,君老板喊道:“往左挪一挪。”
院子里百合飘香,到处都是花瓣洁白,吐着红头绿蕊的花朵。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听说那女的的尸体可能被埋在地里!”
一个人就回了:“胡说八道,警察都翻过好几遍了!而且新闻不都说了,人死在江苏!”
“你们说,这算不算丧事喜办啊?”
“你管别人那么多呢!”
筱满一句话也没搭,跪在地上卖力地把百合花底下的土夯实了。他知道延明明的尸体不在这里,他知道她的尸体在江苏某个洞穴被发现了。
那洞穴应该很潮湿,应该长满了青苔,那些青苔摸上去或许和这些湿润的黑土无异。
她死的时候会想到她的葬礼上会开满她不喜欢的白色花朵吗?
忽然之间,周遭浮动的花香变了,里头掺杂进一丝刺激的烟味。筱满抬起头,这就看到了赵尤。一时间他很想哭,他不确定是因为思念还是激动触动了他的泪腺,又或是因为他突然发现他和死亡之间还隔着一个赵尤。他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毫无预兆地闯了进来,他很怕他是幻觉。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就在他浑身发沉,浑浑噩噩好似又被拖上一艘孤舟的时候,赵尤就出现了。
筱满擦了下手,想冷静下来,又摸了摸头发,试图稳定情绪。他仔细地看着赵尤。阳光下,他有影子,阳光下,他也擦了擦脸,傻愣愣地瞅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眼睛一亮,笑了出来。
筱满给赵尤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靠近,人多眼杂,他们最好还是保持距离。
赵尤又抽了一口烟,径直进了别墅,确实没接近他。可不一会儿,他就和关美燕一起出现在了门口,两人有说有笑,赵尤到处乱看,招呼筱满,问他:“有力气吗?”
筱满点头。赵尤往别墅里一指:“帮我进去搬个东西。”
筱满望向工头。赵尤就说:“警察,来查案的。”
工头一脸莫名,关美燕发话了:“你们这么多人也不缺这么一个,来来,你过来,帮小赵警官个忙!”
筱满就过去了,不停擦手,到了别墅里,问赵尤:“搬什么啊?”
赵尤说:“去阁楼。”
那关美燕就支会了横坐在楼梯上大壮一声,大壮挪开一条道,筱满跟着赵尤上了楼。
作者有话说:
下个星期继续见ho!
第33章 第四章(下)赵尤&筱满
两人一路默默地走到了二楼,楼下一曲唱罢,吸口气的功夫,乐班就换了调,小锣一敲,扬琴,越胡,并着唢呐一块儿奏响了,赵尤听出来了,这是要唱《穆桂英挂帅》,那一众老少一块儿拍手叫起了“好”。
二楼静悄悄的,房门紧闭,一个人影都不见。
筱满抬起头迅速扫了一眼天花板各个角落,没见到一个摄像头。这别墅里也没有设监控。他又看了看赵尤,赵尤没说话,眼睛看着他,脚下只顾往前走,路过上楼来的第一间房间。赵尤驻足,推门,门没锁,一道门缝隙开,亮白的日光投到筱满的脚边,他转身贴墙站着,往里觑了一眼,没有人。那房间似是个卧室。筱满就拿出手机,把手机调成静音,找到笔记本应用,打了一行字,递给赵尤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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