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还没出生时,她便知道这是个男孩。好动、活泼、调皮,但是孝顺。
她曾用了八个月的时间描摹猜想孩子的样貌,在丢失了他之后用了整整二十年描摹猜想他的样貌,她错过了孩子二十多年来的成长,而今终于见到了。
眼前的青年,跟她所猜想的相差不大,一样俊朗,一样聪明。
宋善琴捂着嘴激动的哭泣,眼睛溢满了泪雾仍旧不舍得转开。她哽咽着,悲痛和欢喜交加,不知不觉就感染了旁人。
周围的人隐约猜到了什么,老爷子后退几步,他来得晚没听到宋善琴他们喊江拾忆原先的名字。然而江覃听到了,再看宋善琴这模样还能猜不到吗?
至于宋家人一个个都知道宋善琴的那段往事,方才也都听到了那名字。再结合宋爸爸和宋四叔等长辈们对江拾忆怒目而视的态度也就猜到了,只是他们没想到事情真就那么巧合。
实在是……太神奇了。
众人安静的看着这一幕,谁都不忍心打扰。
江覃的脸色有些复杂,瞥了一眼显然也惊呆了的江大佬,踌躇着问:“你是……我妈妈?”
宋善琴陡然就崩溃的大哭,扑上前抱着江覃不断的叫他的小名:“晨晨——”
宋朝忍不住鼻酸,扑进艾伯特怀里,后者连忙搂住安慰。宋家人皆都不由自主红了眼眶,看到过宋善琴行尸走肉般的样子他们都希望她能找到那个失去的孩子。就连宋爸爸此时都撇过头不看。
江大佬怔忪,盯着母子两人不说话。
求婚策划团队纷纷抹泪,完全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这出千里认亲的戏码。太巧合了,实在是缘分!
他们原先还以为肯定会是多人混打的场面,都已经做好了叫救护车的准备。没想到居然是一场老情人见面会。
实在是太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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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宋善琴终于平静下来后,众人都围坐在一块儿静静的不说话。江拾忆站在宋善琴旁边,难得的沉默认真。宋善琴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握着儿子的手不放开。
江覃在一旁笨拙的安慰她,其实今天他受到的惊吓也是蛮多的。原先以为是有个后妈,谁知是老情人,后来就变成了亲妈。
太戏剧性了。
任是谁都得先缓缓,可他看着刚认的亲妈那伤心激动的样子又不忍心了。
宋朝让艾伯特拉了一下,低头一看。艾伯特轻声说道:“坐下来。”
艾伯特坐在椅子上,而宋朝坐扶椅上。艾伯特便想起来,把椅子让给他坐。宋朝摇摇头:“没事儿。我坐这就行。”
艾伯特便不再多说,只是一手占有欲十足的揽着宋朝的腰。两人都把心力放在宋善琴和江拾忆的事儿上面,宋爸爸同样是把注意力放在宋善琴这事上面,没有先处理他们两人的事。
沉默良久,老爷子先开口,他辈分最高,年纪最大,正好问问是怎么回事。
一问出口,倒把所有人的怨气、怒意全都引发出来似的。宋爸爸和宋四叔等人毫不掩饰对江拾忆的痛恨,宋爸爸看了一眼宋善琴,叹口气说道:“怎么回事?还不是有人始乱终弃,诱拐了大丫头,抢走了她的孩子之后一走了之!”
江拾忆手抖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他不敢想象,如果宋善琴就是被他忘掉的那个妻子,那么在他失忆的这二十几年来,失去丈夫和孩子的宋善琴是怎么走过来的。
老爷子心惊,便再问了一遍。
宋爸爸本不欲多讲,怕伤了宋善琴。宋善琴再见到儿子却已然不在乎当年的那些伤口,将曾经全都说了出来。“……晨晨一岁半的时候,仇家找上门。他抱着晨晨,我们分两头跑。我跑了出来,他不见了,带着晨晨不见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到每个医院去找,每个停尸房都去看了。都找不到人,我没办法了。都找不到。后来浑浑噩噩的,多亏小宝儿把我救活了回来。”
宋善琴轻描淡写的说,但每个人几乎都能感受得到她当时的绝望和无力。一个沉浸在幸福中却突然厄运降临的女人,一个被剥夺走了至亲骨血的女人,每天奔走于医院和停尸房之间,希望一次次降临,又一次次破灭,最终回归于绝望。
江拾忆红着眼眶,想碰宋善琴却不敢碰,他嘶哑着嗓音说道:“对不起。”
宋善琴抬头看他,眼里有没办法消去的恨意:“我不可能说不恨你,你活着,但你为什么二十多年不来找我?你活着,为什么让我和晨晨母子分离二十多年?你剥夺我妻子的身份,我能原谅你。可你剥夺我身为母亲的职责和权利,我没办法不去恨你。”
江拾忆嚅动了几下嘴唇,所有的歉疚都汇成了一句话:“对不起。”
老爷子沉重的叹口气,说道:“这事情怪我,二十几年前我救起他的时候,他前尘尽忘。”
宋善琴红着眼睛,笑了一下:“什么意思?”
“失忆。”老爷子比着脑袋,说:“磕伤了脑袋,血块堵着。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失忆?”
宋善琴笑了一下,眼泪就掉下来。
她如何能接受这个真相?真相是谁都没错,谁也没有背叛谁,只是因为失忆。这千万分之一的医学怪病,这样狗血甚至于好笑的原因,却是她近二十多年人生悲剧的罪魁祸首。
这多可笑。
“当年他身上的血衣,沾的血我拿着去检验了一下,然后和覃覃做了DNA对比,相似度高达90%。但是那血不是拾忆的,我便猜到是你,以为你早就遭遇了不测。为了治疗拾忆,就带着他和覃覃到了美国。也把我的猜测告诉了他,他也以为……你死了。如今想来,实在是太草率了。”
“荒谬!”宋爸爸拍桌,对覃延卿(江拾忆原名)这人是怎么也看不上眼的,当年这人偷偷拐走了宋家的大姑娘他就不喜欢这小子,天生混黑的,迟早要出事。后来真就出事了,可他自己跑到美国来痛痛快快的生活二十几年,独留宋善琴痛苦了二十多年。他是有父有子,指不定还有红颜知己相伴。宋善琴呢?
失了丈夫丢了儿子,他一句失忆就能把前尘揭过?就能既往不咎,妻儿伴身边?
反正宋爸爸是不能接受的,别说他,宋家人都不能接受。
宋爸爸指着江拾忆说道:“你失忆,你活得好好的。你儿子在身边,你有财富,你要什么有什么。人生赢家。你快乐的时候,你纵情欢笑的时候,善琴失魂落魄,终日以泪洗面,疯疯癫癫的。你享受着生活的时候,善琴一个人孤苦伶仃,封闭自我。她这二十几年来要不是惦记着我们这些亲人早就活不下去了,她那是心死!心死了二十几年!”
宋爸爸的咆哮声仍旧有回音,咆哮出来的愤怒是替宋善琴把她二十几年来的悲伤全都诉说出来。这是个意外,谁都不好受,谁也没错。但相比较起来,没有痛苦过的人总是要被指责更多。
这回,老爷子没偏帮江拾忆,这事儿他插不了手。即使当年受伤的江拾忆在医院里躺了半年多,复建用了一年时间。后来有段时间拼了命的想要回忆过去,却适得其反。
好几次,老爷子起身都看见他坐着到天亮。整个人看起来孤独迷茫,像个迷途的旅人。老爷子知道,江拾忆是忘了路,回家的路。那家里,有着他心里最重要的人,他的妻子。
可惜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想不起那个最重要的人,随着一次次寻找石沉大海,随着江覃的慢慢长大,江拾忆也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但老爷子知道,他没放弃那个忘记了的重要的人,只是藏在了心底深处。
江拾忆盯着宋善琴,慢慢跪下:“对不起,我没办法祈求你的原谅。”
他没有跟宋善琴解释当时他有很多次回来寻找自己的妻子,只是找错了地方。当年老爷子是在香港救的他,身上没有什么证件。他以为他是在香港遭到追杀和妻子分散的。却没有想到不是在香港,而是和香港一江之隔的S市。
江拾忆是个奇怪固执的人,没多大的善心,但很坚定,而且清醒。他失去了记忆,却有一个孩子。他喜爱那个孩子,这证明他不讨厌孩子的母亲。在他的认知里,能够生下他的孩子的人一定要是他的妻子。而他,必定很爱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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