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廖永南就好。”廖永南笑容很温润,“去医院?载你们一程。”
夏安远下意识拒绝:“不用了,这也没多远,我们走两步就到了。”
“别啊,你认识人家?”刘金贵悄声在他耳边说,“认识还客气什么啊?还得走十多分钟呢。”
“上来吧,正好我回医院有点事,顺路。”医生说话的语气好像都这么不疾不徐,平淡的,但又让人生不出反感,“这天太热了,别跟我客气。”
“好啊好啊。”刘金贵用手肘抵了抵夏安远的背,“今天确实太热了,安远你说是吧?”
夏安远扫了眼他跟刘金贵的衣着,这几天没上工,衣服鞋都是干净的。他垂下眼帘,大拇指蜷在拳头里捻了捻,看向廖永南,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恰到好处:“麻烦廖医生了。”
廖永南的车跟他的人一样干净,伴随着空调冷气,扑面有一股淡香,不像香水味。车里看不见杂物,消毒湿巾和酒精放在杯架旁,伸手就能拿到,车内饰是低调的摩卡色,皮革发出柔和的光泽。
夏安远坐得很直,并没有像刘金贵那样靠到椅背上:“廖医生,谢谢。”
“不用客气。”廖永南从后视镜里看他,“你朋友情况好点了吗?”
“医生说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希望他早日康复。你呢,你的手怎么样?”
“小问题。”夏安远没理刘金贵向他投来的询问眼神,“这种伤,我们都习惯了。”
车在路口缓缓停下,等待绿灯的间隙,廖永南从副驾驶下放着的收纳盒里拿出两瓶矿泉水,往后递给他们:“平时最好还是多注意一点。”
说完他貌似随口提了句:“纪总今天没有和你一起吗?他回京城了?”
夏安远接过水,看着廖永南的侧脸,手指在瓶盖上摩挲,他淡淡一笑,近乎答非所问:“是么?我也不大清楚。纪总他是个好人,在我困难的时候借给过我钱,我现在还没还上呢。那天……他刚好在现场,救了我们,还送我们到医院……说起来,我们到时候还应该请他吃顿饭,好好谢谢他。”
“是这样啊。”绿灯亮了,廖永南回过头,手把上方向盘,从声音,听得出来他轻松了许多,“别看纪总整天像个冰块霸总似的,其实他人特别好,怎么说呢……对人很善良,对朋友很细心……”廖永南嘴角浮起一个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被夏安远在后视镜里看到,“哎,说不太上来,有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这个人竟然是那么大一个公司的老总。”
是啊,夏安远想,这个世界上,看来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纪驰有多好。
廖永南提起纪驰时,整个人像变了一个模样,不难看出,他多少存了一点试探的心思,而夏安远给了一个令他高兴的回答。
不过从始至终,他对夏安远都是很客气的,车停到住院部楼下,他还主动给了夏安远一张自己的名片。
刘金贵显然对夏安远如何结识老总和医生的经过很感兴趣,一路上都欲言又止地在他身侧转圈,但认识这么久了,他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夏安远此刻心情并不十分美妙。
成年人可以没有眼力劲,但得分时间,分场合,刘金贵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自然明白,这种时候上赶着去问问题,说不定就怎么冒犯别人了呢,太莽撞。
好消息是,侯军醒了,比预计的时间还早上许多天。
夏安远他俩刚到,正好碰上他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一直照顾他的护士挺高兴的,见到夏安远,眼睛都在笑:“正准备通知你们呢,年轻小伙子恢复起来就是快!不过也别大意,你们看看是找个看护呢,还是家属陪床呢?”
“陪床吧。”夏安远跟刘金贵商量,“刘哥,咱再找几个工友轮着来,一人一天。”
“行,反正这几天也没上工,得把这小子肉给养回来啊,你瞅瞅,真瘦成了猴样。”
“暂时还只能吃流食。”护士强调。
刘金贵点头:“好好好,瘦肉粥能吃吧?”
夏安远看向躺在病床上的侯军,护士正小心地将胃管给他拆除。真是瘦了一大圈了,人也没什么精神,他们进来到现在,侯军一句话也没说过。
“侯军,侯军,现在感觉怎么样?”刘金贵坐到他床边去,手脚无措地绕过几个打石膏的地方,为他盖上被子。
“疼。”太久没说话,侯军声音都是嘶哑的,有气无力。
刘金贵紧张地坐开:“哪儿疼了?我把你碰到的?”
侯军虚弱地笑了笑:“浑身疼。”他将视线放在自己被吊起来的手跟腿,石膏的白色晃眼,“我是不是残废了?”
刘金贵没吭声,逃避似的,往夏安远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事。”夏安远屏息片刻,扯出一个笑,“把复健做好,不会有大问题的。”
房间骤然安静下来,只听到隔壁床病人发出轻微的鼾声。侯军沉默了半晌,闭了闭眼:“哦。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去工地上打工了。”
他竟然就这样接受了自己可能会残疾的事实,平静得吓人。
夏安远胸口一闷,有些难以忍受地开口:“别怕……我们都在。”
“我不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侯军轻松一笑,“我大伯来了吗?是不是找领导要钱去了?”
刘金贵是个好哄的,两三句就被侯军转移了话题:“他他妈的钻钱眼里去了!侯军,听我的,这回他说什么你也别给他拿一分钱了!”
侯军疲惫地眨眨眼:“我知道,刘叔。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刘金贵像平时那样跟他插科打诨好半天,侯军笑得力气都没了,刘金贵突然冒出一句他想问很久的话:“侯军,到底是怎么出的事?你怎么会去那里,脚踩空了吗?安全带呢?”
侯军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眼夏安远,又赶紧将视线收回来,他费力地别过头,轻声道:“我也忘了,那个架子的联结扣没拧好吧……”
“你小子,怎么能忘了呢,那待会儿警察到了问你情况,你也说忘了?这关系到你赔偿金的问题……”
夏安远没再呆在屋里,轻手轻脚关了房门,摸着兜里的红塔山,出了医院。
当时侯军说,他是看到安全网的破边上停了只蝴蝶,觉得像自己,才鬼使神差地想去抓,架子工整天爬上爬下,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踩到的地方偏偏就有问题。
夏安远相信,侯军并不是一个会扯这种生硬理由来骗自己的人,尤其是在那种关系到性命的危急关头。
在他看来,侯军年轻、赤忱,又有一些知识分子的桀骜,这些特质像是多重背书,让夏安远做不出他是为了让自己产生愧疚才这样说的揣测。他知道,侯军这样的人有时候会突兀地产生一些荒诞的,不合时宜的浪漫,这是年轻小孩子都有过的阶段,而这一次,侯军的浪漫,以自己为出发点,得到了一个惨痛的结局。
手机“叮”一声,是医院催缴费的24小时最后通牒。
夏安远合上屏幕,久久矗立在树荫下,指尖夹住的火星不知觉地燃到了尽头。炙烧的感觉。
他望着天,想自己读过的“伯仁之死”,想夏丽亟待治疗的病情,胸口是空荡的,眼前白晃晃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第31章 妈妈,对不起
夏安远翻遍上下左右,几个兜里加起来还剩两百三十七块五。
他从医院后门出去,左拐,跟着身为市井小民的直觉,往前走了三条街,由偏僻巷口进入老旧居民区,成功找到了一个热闹的农贸市场。
水果零嘴这些东西,要想在医院附近买到很容易,像这种综合大医院周围,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店面。水果店把水果种类搭配好,装进一个漂亮的礼品篮,探望病人总是需要在手里提一点花团锦簇的东西,以此寄托自己的关切,而身价随着这份关切水涨船高的它们,从门面到病房,摆放的位置总在最显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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