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雅芬沉默了。
路汀硬生生被逼出一身汗,“妈妈?”
路雅芬问:“唐医生也在吗?”
路汀有些心虚,他点头,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汀汀,”路雅芬问:“你还在听吗?”
“我在听,”路汀有点语无伦次了,“妈妈,他在的,哥现在就、就在我旁边。”
“哦,那好,”路雅芬那边山雨欲来,语气却出奇的平静,“我有话对你说,你听着,不要紧张,好不好?”
路汀说好。
唐林深直觉发生了糟糕的事情,他在路汀身边坐下,单手托住路汀的背,给予力量的安抚。
“外婆走了,刚走,我们从医院出来,你也过来一趟,来外婆家。”
路雅芬平铺直叙地说出这些话,其中没带任何歇斯底里的悲伤。
路汀却被这冲击砸懵了。
“别哭,汀汀,不要哭,听话。”
路汀忍不住,他没见到外婆最后一面,自责极了,“我、我现在过来。”
“让唐医生带你来,把灿灿也一起接过来,她在自己家。”路雅芬强撑精神,怕一口气出去了自己要垮,“路上注意安全。”
路汀六神无主。
唐林深再也顾不上其他,一面安抚路汀,一面接了他的手机,直接跟路雅芬对话。
“雅芬姐,你现在怎么样?”
路雅芬愣了愣,很缓慢地才听出唐林深的声音。
“唐医生?”
“嗯,”唐林深欲言又止:“我……”
“我还好,大姐也在,”路雅芬苦笑:“这回又要麻烦你了。”
分内之事,唐林深却客气不出来,他本来想跟路雅芬坦白和路汀的事,如今这节骨眼上恐怕也不合适了。
这一路上,路汀眼眶红的,却始终没哭出来,他知道死亡,可理解不了生离死别的含义,没经历过,所以一时无法感同身受。
这是第一次。
宋意灿跟路汀不同,她是知道感受的。老太太突然离世,让她回忆起失去父亲时的痛彻心扉。
车上三人各自怀揣心事,只有抽泣声断断续续。
到了老太太家,宋意灿彻底崩不住了,她嚎啕大哭。
唐林深现在没有路家人的身份,他不适合出现在这种敏感场合,所以只能把路汀送到单元楼下,他没上去,在原地等。
路汀蹉跎难安,他没见到路雅芬,恐慌得手足无措,不肯离开唐林深。
“哥,”路汀问:“我是不是应该哭?”
唐林深太心疼了,他轻抚路汀脸颊,语重心长地说:“外婆被病痛困扰许久,可能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归途了。”
路汀心里泛酸:“可是我没有外婆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嗯,哭一哭离别是应该的。你要记住她,她就不会离开你。”唐林深忍不住,珍重地吻了吻路汀的眼睛,“小鹿,不要哭太久了好不好?”
“好。”
路雅芬的状态不算憔悴,也没有崩溃,她和路雅芳两个人按部就班地处理老太太的身后事。
就是难为两个小的了。尤其是路汀,他在见到老太太遗体的那一刻,终于明白‘再也见不到面’的含义。
路汀性格内敛,窝在角落安安静静地掉眼泪,旁刚好是扇窗户,没关紧,留了一条缝。今晚的风也是闷热的,路汀拉开窗帘,侧头往外看,看见唐林深站在路灯下。
唐林深心有所感似的抬头,彼此相对无言。
路雅芬简单讲述老太太这几日的经过。一个星期前她又摔了一回,送到医院查,不严重,所以没惊动任何人,也没住院,当天晚上就回来了。回来后状态很好,能吃能睡,人也不糊涂了。
路雅芬松了一口气,认为这是好事,逐渐放下提心吊胆的精神。过世前一天,正好周六,路雅芳也在,老太太说想吃顿饺子,又说想孩子了。路汀是来不了了,路雅芳想让灿灿过来,可补习班请不了假,这念想又耽搁了。
吃完饺子,老太太说困了,回屋睡觉,可是一觉睡到了晚上,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路雅芬觉得不对劲,叫上姐姐一起进屋,老太太再也喊不醒了,但还有气。
姐妹俩着急忙慌地把老太太送去医院,医生问他们——想抢救吗?
其实抢救也没多大意义了。
她们想起老太太之前的嘱托,她仿佛预见了自己最后的遭遇,所以才提前摆好了舒坦的结局。
多抢救一回,多吃一份苦罢了。
路雅芬和路雅芳遵从老太太意愿,未接受抢救方案,放手让老太太走了。
似乎对谁都是一种解脱。
所以你看,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与人之间真正的离别,没有老树昏鸦的断肠,在一个寻常不过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再也不见。
大概有遗憾才会留下深不可测的怀念吧。
之后几天,路汀没有回唐林深那儿,他一直在陆雅芬身边,血脉亲情,彼此支撑。老太太的丧事,从火化到出殡,遵从遗愿一切从简,骨灰最后放在寺庙里,青灯古佛相伴,千年不灭。
寺庙在华朝市郊外的一座矮山上,出殡时下了小雨,等一切结束,一家人从寺庙出来,抬头看天空万里无云,心情也跟着云消雾散似的,他们见到了艳阳。
宋意灿这几天哭得有点凶,眼睛浮肿了,晕头转向。
“灿灿,”路雅芳一言难尽地看她,“瞧你这样,回家好好睡一觉。”
“我睡不着,”宋意灿低头,往自己书包里翻,翻出了几颗糖,她递给路汀,“汀汀,给你。”
路汀也晕,他头疼,刚给唐林深发了信息,说已经把外婆送走了,现在要回家。
唐林深没回,应该挺忙的。
“灿灿,这什么?”路汀接了糖,不明白怎么回事。
“我在外婆藏床头的铁盒子里找到的,”宋意灿说话声很轻,气调有点漂浮,“她小时候给你吃糖,也藏,就怕让我抢了。”
路汀哑口无言。
路雅芳推推宋意灿,“说什么话呢?小心你外婆半夜三更找你谈心啊。”
宋意灿不以为然,“找就找呗,我还想跟她说话呢。”
路汀低头不语,心又沉了,他伸手挑糖,拿了两颗,“我吃不了,灿灿,剩下的给你吧。”
宋意灿眉开眼笑:“谢谢哥!”
郊区不好打车,来时坐的两辆轿车让给前来参加葬礼的客人了。这会儿一家人站在马路边上,说是等车回家,却也漫无目的。
当繁忙归于平静,翻涌的心血也能被太阳蒸干,空落落的。
“对了汀汀,”路雅芬突然开口说道:“过两天我们请唐医生吃顿饭。”
路汀吓了一跳,不知道路雅芬为什么会提起唐林深,紧张了,“啊?怎、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路雅芬觉得路汀的反应大了,但也没多想,她说:“外婆生前唐医生帮了不少忙,这几天又帮忙联系车、安排殡仪馆,是该好好谢谢人家的。”
路汀笑了笑,点头说好。
倒是路雅芳觉得路汀的反应很奇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这在这时,唐林深出现了,神态自若,完全不可以,就好像真是热心帮忙的局外人。
路汀看见他,不由自主地笑了。
唐林深朝他点了点头,他们好几天没见了,全是思念。
“雅芬姐,你们好了吗?”唐林深说:“我正好路过。”
路雅芬可太意外了。
路雅芳看这情景,忍不住揶揄:“唐医生,这可真是太正好了。”
唐林深笑说:“谁说不是呢。”
路汀来回看看,他想跟唐林深说话,这几天有好多话想倾诉,直到现在也没找到机会。
唐林深下车,走到路汀身边,他音量不重,只有路汀能听见,“辛苦了。”
路汀笑了笑,没什么精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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