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苍兰表情变得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年是我把他抓进去的,他一定会来找我的,要是我——”
他声音有些发哑,垂眸对上黑潼潼的大眼睛,话还没说完就顿住,掌心在儿子婴儿肥的脸蛋上轻轻捏了捏,轻声说:“呱呱,你先去那边玩。”
“爸爸,”季涵敏锐地回握住他的手,大眼睛里酿起水光,小鼻子紧紧皱着,小声又谨慎地问:“你又要走了吗?”
“没有,”季苍兰半蹲在他眼前,和季涵面对面,温和地勾起唇:“爸爸打完电话就来陪你。”
季涵应了声“好”,慢慢迈着小腿朝场地里走过去,但似乎还是不放心,走三步回一步,小脑袋歪在他这边,没看路,一头撞上软胶垫缠裹的柱子上,“嗷”地一声倒进球池里。
他也不担心,在后面看得好笑,低低笑了一声,就听到Saffron问:“你儿子?我当时还抱过他呢。”
“嗯。”他不想深入这个话题。
Saffron想到五年前在医院看到他浑身是血,抱着刚出生的小孩的样子,又想到他儿子刚刚出世就失去了母亲,而季苍兰本人失去了妻子,成了鰥夫,就忍不住感叹了几声,说:“太不容易了。”
季苍兰视线放在呱呱身上,把话题引回去:“要是我死了,你一定要保住我儿子。”
听到他这么说,Saffron倒也没有多伤感,他们早已经把生死置身事外,反而笑起来,说他多想了:“Elie不会杀小孩的,你忘了吗?“希尼柯夫”不碰人口贩卖、不碰毒、不杀未成年。”
“不一样的。”
季苍兰望着呱呱玩出薄汗的脸颊,有些失神。
“嗯?”
Saffron有点不解。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Elie当年有个女儿是我在照顾,现在已经不在了。”
当年让季苍兰怀孕计划的加密程度甚至比他们的身份还要再高一级。
Saffron根本不知道Elie有一个女儿,更不会知道会是他怀的。
当然,至少是在外人眼里的“不知道”。
“什么?”Saffron吃了一惊,大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皱起眉来:“什么叫不在了?”
季苍兰说得很艰难:“是我的问题……”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说?死了多久了?!”
“五年。”
“我真是操了你十八代祖宗!”Saffron用为数不多会说的中文“感谢”他这份“大礼”,一边重重拍着桌子,一边继续骂起来。
他不吭声了。
Saffron还在骂人,最后火急火燎地挂了电话,显然是被他瞒了五年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去联系相应部门想办法补救。
电话刚挂,季苍兰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笔,脚尖还原了刚才电话里砸桌子的节奏,快速写下了一串数字。
见他挂了电话,脸色也不是很好的样子,呱呱又翘着圆屁股跑过来,钻进腿缝里,季苍兰配合着弯腰抵住他的额头。
呱呱的小胳膊圈住他脖颈,身上还散着隐约的奶气,鼓起脸颊:“爸爸,你不开心吗?”
季苍兰温声答:“爸爸没有不开心,爸爸只是有点累。”
呱呱立刻抓住他的大手,手指圈住比自己的胖手指长了很多的手指,用力捏住,要拉他起来:“爸爸我们回家睡觉吧,我想你给我讲故事。”
他笑起来,问:“你想听什么故事?钢铁侠大战奥特曼?还是白雪公主复仇记?爸爸又想出一个新故事,叫灰姑娘创业史,你想不想听?”
季涵小朋友被这种乱七八糟的改编童话“荼毒”了四年,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劲,反而兴致昂扬地小鸡啄米,大眼睛亮油油望着他。
季苍兰想了想,还是叮嘱道:“如果有人来问你几岁了——”
“我四岁了!”季涵鼓了鼓软肚皮,伸了四根手指在他脸前。
季苍兰笑起来,说他好乖,又问他要不要抱。季涵乖乖摇头,说:“爸爸好累了,不要抱抱。”
“怎么会?”季苍兰看着细胳膊细腿儿,但稍一用力就能显出薄薄一层肌肉,单臂把四十几斤的猪崽抱在怀里,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道:“悄悄告诉你个秘密,爸爸有钢铁侠之心。”
呱呱在他怀里被逗得咯咯直笑,父子二人一路打闹出去。
上车的时候小朋友就累趴了,趴在他胸前昏昏欲睡。
季苍兰悄声问:“呱呱上学校辛苦吗?会不会累?”
季涵蹭着脸颊肉小幅度地摇头,眼皮耷拉下来,呼呼睡了过去。
他轻柔地摸了摸儿子的脸。
季涵学说话早,走路也很早,三岁的时候被诊断为了gifted kid,智力过于早熟导致情绪高度敏感,在幼儿园察觉到自己难以融入同龄小朋友,无法适应,在后期有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都拒绝与外界沟通,慢慢配合医生才渐渐恢复过来。
现在五岁就上了一年级,其实是很辛苦的。
但是季苍兰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了保护儿子不被Elie的残余部下发现,不得不在他三岁的时候回国,尽可能伪装起来。
季涵高度敏感,很多小情绪都被藏起来,憋在心里,变得超出年龄的懂事。
现在面对着睡熟的儿子,想到自己刚才的承诺,他像是陷入了死局,在泥潭里越走越深。
·
季苍兰在地图上搜索到一个临近的电话亭,把车停在路边,抱着睡熟后,软趴趴的儿子,投了币拨通了本子上记下的电话。
“我只有两分钟的时间,”Saffron的声音重新响起,很肯定的语气:“办公室的电话有录音没法跟你直说。”
“他假释的消息局里指明了不让告诉你,我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段时间查的时候发现Elie在狱中的很多文件记录对我都是完全保密的。”
“但是我这几年一直和Germanic还有Cosmos在一起,他们不会不知道,”季苍兰单手抱着儿子,一只手握着听筒:“他们两个有问题。”
Saffron顿了下,问:“那季涵的事情他们知道吗?”
季苍兰答:“只有一点,我带季涵回国的时候他已经三岁了,我对所有人都报小了一岁。”
“那就好,”Saffron说,“之后你有事情找我的话,还是打这个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敲门声,他急匆匆地说了句“你要小心”就挂了电话。
季苍兰看着呱呱睡熟的脸蛋,挣扎了几秒,还是把车开到邻区某小区楼下,打了电话叫张妈下楼。
张妈先前是Elie庄园里的卧底厨娘,是个早早出国的华裔。
她回国后举目无亲,认了共同回国的季苍兰做干儿子,季涵成了她的孙子,季苍兰承诺了以后帮她赡养。
今天的那个警戒让所有人都惴惴不安,看到季苍兰的时候,她就领会到了季苍兰带着再也不会见面的决心。
张妈心有些虚,哆嗦了下唇,叫他:“苍兰。”
季涵还在季苍兰怀里,袋鼠熊一样紧紧扒拉着,生怕他走。
他垂眸在儿子脸上久久凝视着,秾黑的睫毛随着眼皮轻颤,最后还是把季涵放进张妈怀里。
这个过程里一句话都没说,直到启动车子,透过车窗降下的缝隙,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小声嘱咐:“呱呱拜托给您了,不用再提起我,以后他长大了……”
水意蔓在眼里,努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若无其事又云淡风轻地说:“忘了,就忘了吧。”
“你放心,”张妈像他保证,“我不会让孩子出事的。”
车窗缓缓划起,车里下起了雨。
季苍兰再也没有回头。
现在把孩子交出去,反而是最安全的。
他现在必须靠自己,季涵只有他,而追捕他们的狼已经跑到了身后,眈眈而视。
季苍兰只能赌一次,如果张妈没有被策反,皆大欢喜;如果他赌输了,在Elie亲自上门来找他前,季涵也不会被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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