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恒招呼工作人员将展位上的两幅画收下来。
沈晏在远处又看了看那幅画。
竖幅的画卷,两旁山峰夹着中间一条山道,山道间有两个身着红衣的背影在登山。一人是文人打扮,宽袍广袖,兴致高昂地扬起一边袖子。另一人是武人打扮,腰悬长刀,手按刀柄,落后前人半步而行。
这画虽然没有纪胤的神韵,但沈晏也大致能够想象到,如果是纪胤的笔锋,会是什么模样。
沈晏凝视着那两个背影,心中隐隐有种感觉——那两个人,莫非……
这时,艾学飞扶着陈俊树走出人群,正好经过沈晏面前。
艾学飞微微抬头,瞪过来一眼。
不过沈晏在看画,并未留意。
倒是裴渊迈一步,冷冷看向他。
艾学飞对上裴渊的眼神,心中一颤,重新转回头专心扶陈俊树出门。
随着陈俊树师生俩离开,他参展的两幅画也取下送走,这一场真假画之辨总算落下帷幕。
聚在一起的众人四散开,在展厅中欣赏展出的作品。
牧深走到沈晏面前,惊喜地道:“晏哥,没想到你还会画画!还能画左手画!”
沈晏自谦:“见笑了。”
刘教授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下牧深的头,教训一句:“你这孩子,真不懂事。”
牧深揉揉头:“我看着那就不是真画。真让那画拍卖,卖价绝对上亿,收到的人不就是纯纯大冤种。”
刘教授:“收字画嘛,打不打眼那是自己的事。”
说完,目光不着痕迹地四下转一圈。
周围不少人都还留意着他们,此时听到牧深那句,不免都露出心有戚戚的神色——感谢有人拯救钱包。
左恒刚才和牧深一起过来,此时看刘教授暗暗帮牧深和沈晏向周围人卖了个好,便笑道:“我带几位一同看看画?”
众人欣然点头,跟着他去欣赏展品。
*
中午用餐之时,许多人发现,陈俊树已经不在,但艾学飞还是留了下来。
不过想想也是,艾学飞在现今的青年画家里也算拔尖那批,平常一张画作能卖到几百万,去年他在这活动里的画还拍到超过千万。如果不参加,大小也是一笔损失。
因为上午那一场鉴画,牧深和沈晏同样受到关注。
现在看他们中午也留下,不少人都在猜,他们下午是要画画,还是拍画,或者只是单纯来长长见识。
这个活动报名很随意,表面上没有门槛,只要想报都能报。但实际上,它的门槛高得让绝大多数画者望而却步。
虽说不是比赛,但这么多画家聚在这里,私下总会品评几句。若是评语不好,很可能后面拍卖时会流拍,那就很伤面子。活动画作都是50万起拍,自认画卖不到这个价位的人,不会跑来自取其辱。
下午终于开始安排作画。许多人暗暗留意着,看见有工作人员来指引沈晏和牧深,一时间都更是好奇。
今天作画的人一共有23名,被安排分在好几间厅内。沈晏和牧深没在一处,有不少来学习的人分别跟着他们过去,想看看能鉴出纪胤画的两人画得如何。
倒是艾学飞恰好和沈晏同一间,进门时跟沈晏走了个对脸。
艾学飞记恨上午丢面子,当即对沈晏扯个假笑:“沈先生也画画?”
沈晏淡淡点头。
艾学飞阴阳怪气:“我学国画这么久,跟老师拜见过不少名师,倒是一直没能认识沈先生,好像也没见过沈先生的画啊。”
沈晏本已要走,听到他这句,又停步看去:“我倒是听说过艾先生,你最擅长的是泼墨山水?”
艾学飞一时拿不准沈晏的意思,但他的长项圈内皆知,也只能点头,再回敬一句:“看沈先生上午露的那一手,想必也擅写意,我很期待你等下的左手画大作。”
就看上午画的那几笔,艾学飞自认已经看透沈晏的水平,想着等下用画压人一头,好歹出口气。
不料,沈晏却是一笑:“那要让你失望了。”
周围人原本都在竖着耳朵听热闹,此时见沈晏不接招,先有点失望。
不过,沈晏又接道:“我不擅左手,画画自然还得用右手。”
艾学飞愣了下。
沈晏对他微点头,不再理睬,径自向前走。
艾学飞咬咬牙,刚想瞪过去,却见裴渊回身看来,心头没来由一颤,赶紧低头往自己的位置去了。
沈晏来到分给自己的画桌,裴渊放下包,取出宣纸铺开,压上镇纸。沈晏摆好砚台,倒上水,拿根墨锭慢慢地研。裴渊再将笔架、各支毛笔、笔洗都摆好。
跟着他们的工作人员寻了个角度,打开手中摄像机开始拍摄。
沈晏双眼微垂,也不知目光落在何处。
他研得像是随意,动作却奇异地有种韵律感。
白玉般的手指捏着墨锭,墨汁随着那一下下均匀的动作缓缓漫出。光是看着,就让人心也跟着沉静。
周围原先还有些嘈杂,此时却是声音渐消。
沈晏忽然将墨锭放在一边,目光转向笔架,抬手取下一支润笔。
笔尖再落在砚中,慢慢转过几下,吸饱了墨汁。
沈晏手一提一转,笔在纸面一划,又向下一拖,轻盈快速。
接着不断皴擦,到墨有枯象,才抬笔蘸墨。
沈晏速度很快,仿佛不用思考。
一支笔在纸上四下转动,时而重落时而轻拂,甚至有时笔锋像是未着纸,只是信手泼洒般地留下墨迹。
几处浓浓淡淡的墨后,沈晏换了支笔,蘸墨勾线。
速度同样很快,且落笔极稳。
周围不少人看得轻吸口气。
“他刚才有几下是不是真的泼,笔好像都没沾纸,墨就滴上去了。”
“不是传说泼墨法最初就是真的泼?王墨每次作画前都先喝酒,然后泼墨于绢,甚至不拘用笔,还用手脚,顺着墨迹做画。”
“现在也有真泼的呀。泼墨这种大写意不就是这样,随性得很,要的是意境。”
这时,左恒和乌锦华走了过来。研墨的裴渊看见,和他们互相点头,安静地打个招呼。
沈晏却仿佛入了定,对周围的动静全无所察。
他画完左侧小群山,换支大笔,如法泡制,画中央的群山。
皴擦着墨,换笔画石,随手点树,勾出瀑布。
“等下,他这是……也画泼墨山水吧……”
“嘶,那不就是和艾学飞正面打擂?”
“刚才还以为他不接招,没想到这么刚。”
“这画技,不怪人家有自信去比。我倒觉得,艾学飞这回啊,怕是要栽跟斗。”
沈晏再添几笔,群山之下便有江河出现。
水流之中,几点重墨下去,就是几片帆影。
“这回是真甩!我的天!好牛!”
“甩得这么稳,手腕功夫了得啊。”
沈晏再换笔,这回却是把速度慢了下来。
周围人都好奇地稍稍往前探。
沈晏笔尖轻点,几笔就勾勒出一艘小舟,再在舟上画出一个背手而立的文士,身姿洒脱。
随后又画右侧的沙汀,其上一棵垂柳,长长的柳条随风摇曳。
至此,整张横幅画卷已算是相当完整。就是左上方还略空,可以添几笔流云,也可以写几句题跋。
沈晏蘸墨提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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