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就江晓原算不得丰富但也绝对不少的尸检经验,再结合在学校学习时获得的理论知识来看,车外行人与挡泥板、保险杠相撞,多在下肢形成横行的擦伤和挫伤,车速较快的时候会有类似的干脆利落的楔形骨折,但怎么想也不应该撞在胳膊上才对。
“好问题。”
柳弈现在十分庆幸自己当时坚持要说服简一端的儿子同意尸检。
他朝贴着的X光照上一指,提示道:“疑点还不止撞击点的位置,你仔细看看骨头折断的角度和骨折线的方向。”
江晓原瞪大眼睛,认真地盯着那X光照研究了好一会儿,又低头看向简老先生的遗体,在老板那甚有压迫力的注视下强迫自己努力思考,沉思了足有一分钟之后,忽然醍醐灌顶:
“我懂了!我懂了!”
小江同学大声叫道:
“撞击点在上臂的内侧面,楔状骨折的角度居然跟正常的撞击相反,是由内向外折的!这、这……”
江晓原没有让柳弈直接告诉他答案,而是努力地自己思考答案:
“嗯……如果是人忽然冲出马路,那就应该是侧身面对来车,那么被撞的就是前臂的外侧面,就算他发现了车子而条件反射转向来车的方向,那也得是撞在前侧,怎么着也不可能撞到内侧面……”
小江同学说着,下意识地用自己的右手比划着,胳膊朝着各个位置扭动了几下,直到他无意识地抬起手臂。
“啊!”
随即,小江同学恍然大悟:
“简老前辈当时是抬起了手,对……一定是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护住自己的头部!所以车子的撞击点才会在右前臂的内侧,对吧!”
“嗯。”
柳弈赞赏地朝江晓原颔首,眼中流露出了浅浅的笑意,“现在看来,这是可能性最大的推测了。”
江晓原兴奋得几乎忍不住想要欢呼一声。
“从撞击点的位置和骨折的方向看来,我们有理由相信,被车子撞上时,简老前辈正处在侧身面对来车的跪坐姿势,并且抬手试图保护自己的头部。”
柳弈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另外,再看这里,左肩大面积的擦挫伤,伤口可见路面的泥沙附着,这些都与我们的推测相符。”
江晓原点了点头。
就像打撞球一样,球的右侧面被球杆撞飞出去,对侧落地时受力最重,因此也是全身擦挫伤最深最明显的地方。
接着柳弈和江晓原打开了老人的颅腔,找到了致死原因。
老人落地时头部左侧受到了剧烈的撞击,表面的伤不重,头皮下的颅骨却已形成了仿佛瓷碗被打破一样的局部凹陷的龟裂状骨折。
同时头骨内部柔软的脑组织仿佛被打碎的豆腐一般,左侧颞叶出现明显的挫裂伤与大块的血肿,右侧颞叶和枕叶也在人体受到巨力冲击后产生的多次翻滚和撞击下出现不同程度的对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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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和江晓原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完成了简一端的尸检。
老人的死因非常明确,是巨大的外力造成的颅脑损伤。
然而与常见的车外行人的车祸死者不太一样的是,简一端的伤势明显表现为“上重下轻”——脑组织多发挫裂伤与血肿、脑疝、颈椎错位、右侧肩胛骨骨折、右侧肱骨骨折,左侧肩膀与上臂可见大面积的擦伤与挫伤。
相反的,人体更为柔软的胸腔和腹腔的内脏却完好无损,躯干和双腿也仅仅只有一些看着不是很重的浅表擦伤而已。
尸检结束后,柳弈给戚山雨打了个电话,将自己发现的疑点全都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确实很不对劲。】
戚山雨听完后蹙起了眉,【交警那边已经问过话了,司机和两名目击证人都没提到简老先生当时是跪倒或是坐倒在地上的。】
他已经从交警那边看到了完整的问话笔录,非常肯定三人皆有口一词表示老人是自己冲到机动车道的。
司机说老人出现得太突然了,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以至于直接就把人给撞飞了,而两名目击者则表示他们当时在大约一百米外的人行道经过,方向正对出事的路口,所以看得很清楚,确实是老人自己往马路上蹿的。
由始至终,他们都没提到简老前辈曾经“摔倒”了这么一茬儿。
“嗯,就是这样。”
柳弈冷笑了一声:“这么重要的细节,不可能三个人都一起看漏吧,所以我敢肯定,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明白了。】
电话那头的戚山雨回答得十分干脆: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处理。】
既然司机和证人们的口供与尸检结果出现了显而易见的矛盾,在不会说谎的物证面前,说谎的就肯定只能是某个人,或者说是某些人了。
“好,那就拜托你们好好调查了。”
柳弈听到恋人“交给我们”的承诺,堵在心头的大石悄然落地,忽然就感觉身心都轻松了许多。
“对了,还有一件事,下午我想去拘留所见一见包卓鸿。”
他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
【哦?】
戚山雨有些惊讶:【你为什么要去见包卓鸿?】
“为了求证我昨晚的疑问。”
柳弈回答,“虽然他当年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不过我希望他还能记得一点东西……”
【明白了。】
戚山雨想了想,【我和小林子现在还在外面,可能暂时回不来,我跟组里的同事打个招呼,找个人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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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8日,星期三。
下午三点二十五分。
柳弈在市局的看守所见到了被拘的持枪绑架嫌疑犯包卓鸿。
包卓鸿被拷住双手领进审讯室的时候,冷不丁一抬头,便被来访者给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
柳弈的脸实在好看得令人印象深刻,基本上只要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更何况他作为包卓鸿的人质,曾经跟他近距离接触过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包卓鸿没花一秒就认出了他:
“你、你不是个医生吗!?”
“不好意思,一直没有自我介绍。”
柳弈坐在包卓鸿对面,淡然地说出了让男人更加吃惊的话:“我姓柳,是个法医。”
“你——!!!”
包卓鸿气结,只觉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咽不下,又惊又怒之下,他脱□□出一声怒吼:“我×你祖宗,你是一个法医你竟然敢给我弟治伤!!?”
“别忘了你弟就是我这个法医给救回来的。”
柳弈在心中补充道——当然主要是我哥的功劳:
“就冲着我救了他命这点,你现在就该好好配合。”
第251章 8.After Life-37
包卓鸿张了张嘴,表情活脱脱似一条离水的金鱼,瞪着一双大眼运了半天的气,愣是想不到应该怎么怼回去。
柳弈朝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不是来扯皮的。
“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想问你。”
他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包卓鸿的嘴又无意识地翕张了两下,神色犹豫,半晌才讷讷地挤出一句话:“……该交代的,我都跟警察说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了。
看包卓鸿态度软化,柳弈就知道有门儿。
他直接抛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内容:“包卓鸿,对于你爸包永兴,你还记得多少?”
“啊……?”
包卓鸿没想到柳弈想问的居然是这个,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仇恨的表情:“那个王八蛋,死了还要连累我们全家!”
他的措辞非常的不客气,不像是说起自己的亲生父亲,倒是像提起个有深仇大恨的死敌。
因为包永兴是穷凶极恶的抢枪杀人犯,且在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自包父自杀以后,他的遗孀和两个孤儿的日子非常难过,到哪里都免不了遭人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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