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里认识,说过什么话,送过他什么礼物。
都历历在目。
他那时以穷学生身份示人,在西装店兼职,要替人量尺寸,再要收敛,也总要碰一碰腰腹四肢。
有时他还要单膝跪在地上,一边量,一边往上看。
陈麟声并不觉得自己人见人爱,但这样的日子久了,总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带着暧昧的目光审视。
他的长相是父母给的,他不自负,但也不谦卑。
长这副样子,稍一卖弄,就有人怜惜。假如他想钓凯子,到手率百分之百算不上,但起码十之有三。这些人大多比他大些,了解到他有遮掩的身世,多数会露出怜惜的神色。
陈麟声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每一个陌生人的心软,都意味着一处器官的膨胀。
这让他反胃。
但他实在没钱用,他需要很多很钱。
在暧昧中周旋,为他带来了一些可以换钱的礼物。
可那些钱实在太少了。
少到他某天夜里忽然心惊,怀疑自己会不会就此堕落。
还好,他从没跟谁去过酒店。
除了R。
R实在是一个意外。
陈麟声看着手机发呆,他将通讯录往下滑,滑到一个名叫Edward的人。
点进去,号码那一栏,是一串陈麟声胡乱打上的数字。
他要认识的本不是Ricky。
而是Edward。
某个春天的拍卖会,一位私人买家,以最高价买走了一枚戒指。拍卖场保护个人隐私,拍卖场所给出的价格和售出的商品,亦离陈麟声的生活非常遥远。
他本该什么都不知道。
可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嘲弄,有天,西装店的一个客人掏出手机向他炫耀,麦家老太太生日,他亦在场。
华人圈子太小,麦家又实在有名。有名到一对双胞胎都随母亲姓氏,麦女士的丈夫是银行家,有了些资产,但是入赘后打拼出的。
男人啧啧称赞着麦家的富贵。
陈麟声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他在照片中见到了麦春宙,他对那张脸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他只在乎那枚戒指。
陈麟声凑过去,用双手放大照片。
男人看他的样子,像是找到突破口一般:“你想要这个吗,哪天有机会,我买一个差不多送你。”
男人口中的有机会,自然是永远没有机会。
陈麟声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枚戒指。
妈妈的戒指。
那天回去,陈麟声在网络上疯狂搜索着。
终于,他找到了。
陈麟声一直存着那段公开的视频。
拍卖师转换着语言,她温文地报着愈来愈高的价格,她含笑张望,托手指着方向。
戒指的特写从各角度转换,蓝宝被钻石簇拥,流光溢彩。
场下,大多人接着电话,价格越高,抬手的人就越少。
有一个电话,大概就来自于麦家。
麦家的麦春宙。
而此时此刻,麦家的麦秋宇正走进亮着一盏灯的别墅。
客厅昏暗。
麦秋宇低头换鞋,漫不经心地走过茶色矮几,丝毫没有在乎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男人。
他走到餐桌旁为自己倒水。
润了润嗓子,麦秋宇用余光一瞥,缓缓开口:
“你怎么来了。”
第13章
在遇见麦秋宇之前,陈麟声曾跟着一个男人回家。
那人也是西装店的客人,一年光顾两次,陈麟声来后,变成了光顾三次。
第三次推开玻璃门,他径直来到陈麟声跟前,说自己不久就会死去,活着太孤单,想买他几个小时的光阴,不做别的,只说说话。
陈麟声只当这是世界上千万个贪色男人的理由之一。他身边不乏追求者,有男有女,早就习惯。
他跟他回家,一共七次。
男人独居,换鞋进门后第一件事,是帮陈麟声倒水。久而久之,陈麟声开始习惯跟着他走,戴着套的匕首贴在内侧的口袋里,坠着轻晃。
他们路过起居室,直入厨房。陈麟声像幼稚园的孩子般,乖巧地接过水杯。
男人长他十几岁,有兄长父亲般的气质,总在陈麟声喝水时,用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注视。像水,又像烟。
起先他们谈一些空泛的话题,后来说一些具体的生活。
陈麟声擅长假装笑得很开心,假装很崇拜,很享受,但又离爱和喜欢有那么一些距离。
但这些把戏,始终没机会用在男人身上。
最后一次去男人家里,陈麟声站在熟悉的地方喝水。
男人忽然凑了过来,像风一样轻。
陈麟声完全没有惊动,他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杯子里空空的,就像他们终究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周后,他在当地报纸上见到了男人的讣告,短短几行黑色铅字,讲完了男人的生平。比陈麟声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能总结的还要少上许多。
放下报纸,玻璃门上的风铃悠然作响。
男人托人带给他一封信,里面有几张钞票,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
人类拥有无数可以摒弃爱欲的方法,若是如此情况下,还愿意爱一个人,无论今后要踏足什么样的地狱,都是其咎由自取。
看完以后,陈麟声并没有什么触动,他将纸条放进信封,拿起外套去了超市,用男人给他的钱,买了接下来两周的生活用品。
到晚上,陈麟声又把纸条翻出来看。他凝视那行字许久,依旧不明白男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陈麟声的生活依旧是窘迫的。
他在兼职,可兼职赚来的钱远远不够。施岩仲在付过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外,没再多打一分钱。
施岩仲是要逼他回去。
在男人之后,陈麟声又遇见了许多人,参加过无数次隐秘的、离卖淫似乎只有一步之遥的约会。不仅是为了钱,有时也为了一顿免费的晚餐。他不爱那些人,他有决心,也有预感,这种不爱,誓必是永远。
但与此同时,陈麟声也觉察到,男人的纸条,是他此生报应的小小提醒。
施简出发去机场,乘好友家人的顺风车。车开出去一段距离,施简忽然探出头来,朝陈麟声和妮妮挥手。
妮妮也挥手,像一只小狗见到另一只小狗,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陈麟声托了托她,也笑着举起手挥了挥。
等到车彻底看不到了,他敛起笑容,抱着妮妮路过正在用手绢揩泪的安嫂。
刚踩上草地,安嫂就呼哧呼哧地追了上来。
陈麟声知道她有事要找自己,但他并没有放慢脚步。
这么多年,安嫂对他从来没有过特定的称呼。既没有叫过名字,也没有像称呼施家父子一样,喊先生少爷。
对妮妮也同样。
极隐秘的忽视。陈麟声睚眦必报,自然千百倍地还她。
他嘴角挂着笑,轻声和妮妮讲着给孩子听的俏皮话,逗得她嘻嘻直笑,贴着他往怀里钻。
就这么一贴,妮妮看见了后来跟着的安嫂。
她指着喊:“婆婆,婆婆。”
前功尽弃。
陈麟声在心中叹一口气。
他的乖女,倒没有继承他的坏脾气,还肯赏这样的人一声“婆婆”。
他给女儿面子,停下了脚步。
白天太阳烈,安嫂伙食不错,几步就跑得两颊通红。
见陈麟声明明笑着,眼神却是淡漠地扫过来,她心底发寒,继而是厌恶。
真像那个女人!养不熟的白眼狼!
安嫂板着脸杵到陈麟声跟前,仿佛下一句就要开口叫嚣。
陈麟声没看她,
安嫂稍微缓了缓,堆出一个笑来,说道:“先生说,让你送过阿简少爷,就去见他。”
“好,”陈麟声点头。
“还有。”
“什么?”
“先生讲,阿简少爷的车应该送去检察维修了。”
陈麟声笑了出来,他抓着妮妮的手,将她含在嘴边的大拇指救出来。
安嫂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他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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