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猫眼眼见二人走进电梯后,麦秋宇忽然听见手机响。
听到手机响,掏出查看。他背后的客厅一片萧瑟,所有的家具都蒙着白布,有个房间门紧紧锁着,门面乌黑,像是特别定制一般。
看着手机屏幕,麦秋宇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陈麟声已经在电梯里下坠,他走出屋内晦暗的光线,重新来到太阳下。
严木替他打车,他拒绝了,严木也没再坚持。
告别后,严木走出几步,又回头叫住陈麟声,跟他讲:“我刚问过我朋友了,邻居家是没有人的。”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也没有死过人。”
陈麟声笑了,朝他挥了挥手。
第26章
陈麟声没有立马回家。
他穿街走市,搭过电车,往最热闹处去。港岛最热闹的地方不乏旅人,他挤进去,和颜悦色地提出可以帮忙拍照。
他生得面善,三言两语就斩获信任。举起数码相机转换方向,融进行人群里,佯装路人的朋友。喊过“一二三”,他爽利地按下快门,交还人家的卡片机,余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扫。
还在跟着。
和严木告别以后,他发觉身后跟着一双眼睛,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够正大光明地窥视,怎么甩也甩不开。
陈麟声心一横,随机选一家商铺走进去。
导购以笑脸迎接,陈麟声就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两个人在店里兜兜转转一大圈。见陈麟声没有要下单的意思,导购冷了脸,抛下他自己。如此模式,逛了半条街的商铺,就连用餐厅饭馆,陈麟声也会走进去,往深处走,受尽食客和服务员冷眼。他泰然自若。
有人跟着他,他也愿意同这个人消费光阴,反正他是无业游民,女儿也托付在可信的人家里,他大可逛到天黑。只可惜这条街走异国情调,对陈麟声而言,大多商品华而不实。要不是住在酒店,不方便动明火做饭,陈麟声一定跑去逛菜档,买些青菜鸡蛋做软塌塌的小饼。
又走进一家英式糖果店,陈麟声一看到糖,便想到妮妮的乳牙。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家店,他不太愿意逛。
刚要转头走,陈麟声的肩膀就被人拍得往下一沉。
“我要吃朱古力。”
陈麟声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心顿时冷下来。
麦秋宇穿得休闲,一手插兜。他肩膀宽阔,胳膊也长,伸手一拦,挡住了陈麟声的去路。他发现陈麟声剪了头发,十分好奇,用手在陈麟声头顶摸了好几下。
旁人看,是像孩子一样耍赖。
只有陈麟声知道,这是赤裸裸地威胁。
陈麟声深吸一口气呼出,肩颈一松,掉过头来对着导购道:“劳烦,给他巧克力。”
“要最贵的,”麦秋宇搂着他,拍拍他的肩膀。
陈麟声在心里悬起一颗石头。
“还有这边一排,各要一份。”麦秋宇大手一挥。
陈麟声在心里将麦秋宇五花大绑,踹到了石头下面,然后开始磨剪刀。
导购不确定两位是哪位付款,向陈麟声抛来眼神试探:“先生?”
陈麟声咬着牙道:“对,最贵的。”
他继续在心里磨着剪刀,直到刀锋像纸一样薄,吹发即断。
接下来,两个人穿街入店,一进店麦秋宇就会大肆扫买,陈麟声负责冷脸付账。
结过账,麦秋宇殷勤地接过包装袋:“我来拿。”
陈麟声不讲话,统统交给他。
装什么,本就都是你要买的。
逛到天色微暗,麦秋宇从喷香的烘焙店里走出来,手里又多了两包糕点。陈麟声脸色阴沉地跟出来,烘焙店的香气实在腻味,麦秋宇还偏要逗留,害他沾染一身。
麦秋宇毫无察觉,他抬手看了眼腕表,道:“接下来去哪里?”
陈麟声心烦意乱,脱掉了外套在空中甩了甩。
麦秋宇笑道:“什么意思,赶客啊。”
陈麟声认真地答:“有味道,不好闻。”
“我身上没什么味道啊,就算有,也是香味,谁会不喜欢闻蛋糕的味道。”
陈麟声没回答,重重地掸打着衣服。如果麦秋宇跟他一样,被舅父勒令泡在厨房做蛋糕甜点,做不出老爷子回忆中的味道就不许去做别的事,应该也会憎恶烘焙的一切。
“难道,”麦秋宇一脸神秘,声音也压低,“你怀孕了?”
陈麟声一惊,他低着头,拍打衣服的动作慢了些。
“你这样是散不干净味道的,”麦秋宇将东西放在地上,拿过陈麟声的衣服,递到鼻尖闻了一下,“走吧。”
“去哪儿?”
“带你的衣服兜风。”
麦秋宇好歹也是豪门子弟,说到兜风,陈麟声还以为他是开车来的。
结果走了十几分钟,只见到一辆改装过的机车。麦秋宇长腿一跨,戴好头盔,引擎一阵轰鸣。
陈麟声拎着大包小包立在路边,面无表情。
他忽然好疲惫,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年轻时猪油蒙心的失学少女,嫁给十六岁便辍学的混混,一路走来,尝过柴米油盐的辛苦,还要陪这个混混玩古惑仔的游戏。
麦秋宇丢给他一顶头盔,陈麟声接住,戴好,艰难跨上车。
“你最好搂住我,”麦秋宇说道。
“不用了,”陈麟声答。
“好吧,随你咯,”麦秋宇耸肩。
话虽如此,陈麟声惜命,他还是趁麦秋宇没注意,悄悄牵住了他的衣角。
他不知道麦秋宇要带他去哪儿。
他只知道车子像离弦的箭,轰轰烈烈地冲了出去,超过黄昏中庸碌的行人和拥挤的车流,灯光点点流动成线。越往前越清净,光亮也越少,天色一片暗暗的蓝,映照得脸庞也变了颜色。
麦秋宇一直没说话,他的脊背在此时格外宽广。
风迎面而来,吹动衣衫。
太快,太远,陈麟声沉默着,望向远方渐渐落在身后的风景。
曾几何时,在墨西哥的某条公路上,也是麦秋宇开车,他坐在副驾驶,看着极速飞过窗前的沙砾地。
他们什么也没说,却像私奔了一样。
前方没有尽头,后方亦无人追赶,没有目的,也不需要终点。
忘记自己是谁,甚至忘记世界是什么样。
他也怀念吗?陈麟声想,那么好的瞬间,麦秋宇一定是怀念的。只是越怀念,麦秋宇就会越恨他。因为那一切都是假的。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走了很远的路。
可港岛并不算大,没有翅膀,又能飞到哪里呢。
陈麟声闭上了眼睛,他往前靠,贴住麦秋宇的背。
麦秋宇什么也没说,只是渐渐放慢了速度。
车停下时,风声也舒缓下来。
陈麟声像被人一下子从流动的永恒中剥离出来。于是又回来,回到当下来。他知道自己真的该走了。这是麦秋宇无声的驱赶。
他下车,将头盔还给麦秋宇:“多谢你送我。”
麦秋宇只露出眼睛,看不清神色。
“没必要赶尽杀绝吧,”陈麟声轻声说。
“不行吗?”
“得不偿失啊。”
麦秋宇稍一偏头摘下头盔,露出英俊的脸,头发杂乱。他看着陈麟声,忽然笑了,然后从怀中抽出钱夹来,往空中一抛。
陈麟声伸手接住。
那是陈麟声的钱夹。
陈麟声一路付账,一直攥着钱夹,竟然还是被他偷去。
他打开钱夹,低头点查现金和银行卡。
引擎声再次响起,麦秋宇扬长而去,他单手握车把,另一只手在空中挥晃:“陈生,多谢款待!”
陈麟声收好钱夹,看也没看离去的背影,转头向反方向走去。
当晚他为妮妮买了蛋羹,自己吃泡面。今天也算是大出血了一把,他的积蓄不多,再住酒店,不过半月他们就要流落街头。
手机朝上摆在餐桌上,屏幕上是严木介绍给他的那间租屋。陈麟声喝光微辣的汤水,将纸桶丢进垃圾桶。他对着那张照片看了又看,想到那崭新的洗衣机和洗碗机,还有低廉的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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