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消化不良。
我捏了捏鼻梁,深呼吸一记后别开脸,打算直接上楼。
冯逍呈十分自然地开口,仿佛过去几天不曾冷落过我,“我请假了,考试这几天不去学校。”
我闷闷“嗯”了一声,没有任何交谈的欲望,只想回房间。
但冯逍呈从来是不看眼色的。
他踢了一下脚边的塑料收纳箱,“你的。不客气。”
箱子是我的。
油漆笔在上面写了“邱寄”两个字。在我的设想中,它本该呆在冯逍呈的教室,如今却被冯逍呈捎回了家。
自己带回家的箱子,和本该在教室却被人带回家的箱子是两码事。
后者会使我气闷。
忍了忍,我没忍住,“你怎么忽然请假回家?”
“不是临时起意。”冯逍呈毫不掩饰。
是了。他是故意的。
刻意不搭理我,不告诉我。然后多此一举地将我的箱子带回来,仿佛我给他添了诸多麻烦。
虽然不高兴,但这只是芝麻大点事,实在不值得在高考前讨论、纠结。可我大概没有很好的控制住表情,是以冯逍呈追问我,“气什么,嗯?”
他怎么知道我在生气?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故意和我较劲?
很不合时宜的,我小小发了个呆。待回过神,冯逍呈已经逼近我,生气了,又好像没有。
他抬手,握住我的后脖颈,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钳制住我,“你怎么安排指挥,我就要怎么听吗?怎么会所有事情都如意呢?邱寄,世界本来就是没有秩序的。”
冯逍呈眼角眉梢都带讥诮。
我敛眸掩下眼底的沉郁,终于肯定,他是故意的。
而我的神经确实就被这样一个细微的差错挑动起来。原本我以为,这个毛病已经被邱令宜纠正过来了。
同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外面当真下雨了。
冯逍呈扑出的气息是潮湿的,手掌也不干燥。使我寒毛乍立,原本温驯的血液蠢蠢欲动。
-
在零至六岁的童年时期,幼儿会经历秩序感由内向外的执拗期、追求秩序完美的完美敏感期。
我的秩序敏感期开始得很早,结束得很晚,也很突然,像是戛然而止。
在小学前,邱令宜都不太在意这一点。
因为我一直很乖,哪怕被人无意间扰乱了节奏,也只会自己跟自己较劲。更自律、自主。
直至升上小学,开学第五次上交家庭作业后,我因为发回来的数学作业本是用蓝笔而非红笔批改,便拒绝再次上交作业。
哪一科作业都不肯。我非要双手捏着作业本给老师用眼睛检查,然后自己拿红笔画。
甚至连考试卷都不愿意交由老师批改。
彼时正是周五放学,其他同学都已经回家了,只余我双手按着测验卷,拧在座位上,对老师的劝导充耳不闻。
然后年轻耐心的女老师也不耐烦起来。
那一整晚我都没有回家。
因为赶来的邱令宜告诉我,“学校有学校的规定,没有交卷的学生是不能出考场的。”
她说话时坚定但温柔,以至于我没有立刻意识到她的怒意。
吃喝照常,邱令宜陪我到天明。
其实并不如何难熬,甚至因为初次在教室过夜我还觉得新奇。
一直到再也憋不住尿意,却依旧不被允许出教室时,我才感觉到恐慌。
邱令宜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我,“邱邱,要交试卷了吗?”
她没有骂我,也没有打我,更没有强迫我。
仅仅只是在我控制不住,因为排泄的快意和时间地点错误的羞窘、无措而扭曲面孔浑身颤抖时,依旧冷淡而平静地注视着我。
那一刻,似乎所有不在场的眼睛都出现了,睁开,惊奇地打量我。原来眼睛也是会说话的,它们窃窃私语。但每一声嘲讽都清晰无比。
那个清晨我哭得昏天暗地。
幼儿时的秩序敏感期,看似在那一天结束了。
然后我就长大,不再因为事物的不顺心而非要跟自己较劲,乃至影响他人。
甚至将与这件事有关的一切都刻意淡忘掉。
冯逍呈在这样一件小事上没事找事。
其实原因我大约是知道的,他不满我总是自作主张,或许……就连我和祝迦交朋友的事他也知道了……
但知道又怎么样?
这是我的事。
记起过往那段不美好的回忆,使我浑身乏力。我避开他审视的目光,不想反驳也不回应。
冯逍呈的手一直没有从我身上离开,现在从脖子转移,扣上了手腕。
他不让我走。
“我有。”
倏忽没了耐心,我甩脱他的手,向后退一步,“世界没有秩序,但我有,碍着谁了吗?关你屁事。”
童年的隐痛无法宣之于口,我大胆又刻薄地将羞恼泼向他。
咬紧牙关,走到角落,我将我的箱子从冯逍呈的箱子上挪开,然后一鼓作气搬上楼,进门,又关门。
松开箱子,我靠在门板上深呼吸,难以自抑地热泪盈眶,呼吸急促。
我知道我不该对他发脾气。
可我太生气了。
气恼幼时的自己,轻易被邱令宜吓破胆。同时恼怒冯逍呈看破说破。
他不会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可依旧变成彼时的一双眼睛,看到我因为失。禁哭得又丑又丢人。
当晚我没有再出门。
翌日,我起床时冯逍呈刚吃完早饭,还没有从餐桌上撤离。
我低头不看他,默默走进厨房。然后就被他堵在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冯逍呈站在厨房门口,将我瓮中捉鳖。
但我并没有一个坚硬的乌龟壳可以躲避,只能被他看见我肿胀的眼睛。
他抱手,认认真真将我的脸打量了一番,陡然笑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是嘲笑又仿佛不是。
很快,他就拿着两把铁勺折返。
勺子是冷冻过的,结了一层白色的霜。它们被扔在流理台,发出一阵清脆刺耳的响声。
我不自觉拧了拧眉。
冯逍呈出门时,这两把冰凉的铁勺正贴在眼皮上,我坐在沙发上举起双手,眯缝着眼睛目送他。
在他即将走出视线范围之际,我才开口,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声“高考加油”。
闻声,冯逍呈脚步一顿,回头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你听话,我才能加油。”
我愣住了。
方才我的确看到他眼底的锋芒。尖锐且冷漠。我莫名的忐忑不安。
直至冯逍呈高考最后一天中午,他顺利从考场返回,才得以略松一口气。
只剩下一门学科了。
我没有询问他考得如何,反正只要冯逍呈不作,本科线是一定稳的。
他本身才是最大的变数。
午休时我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把那一箱子书搬到了书房,关上门,轻手轻脚地整理起来。
箱子里有些书我已经用不到了,干脆趁假期整理出来。收拾完摆书的书架,我又将视线移到存放着各式各样信封的书柜上。
想了想,我还是拉开玻璃柜门,将它们理了一遍。
期间我不禁想起冯逍呈名义上的初恋女朋友是假的。是个男的。
那么冯逍呈的性向到底是往哪儿流动了呢?
杂七杂八地想了些有的没得,原本的焦虑才按耐下去一些。
机械的整理不需要脑子,待我回神,它们也已经被规整完毕。
此时,书柜底层的柜子被打开,而我手上则拿了一叠看起来就有些年头的信封。
柜子没有上锁,也没人说过不许看。
于是我顺手就翻了几封。
冯家的工厂规模不小,冯曜观也没少做慈善,虽然不是什么正规的模式,款项也不算大,却实打实地帮助到乡镇村落里的学校和孤寡老人。
没有出事之前,冯曜观实在是事业有成、名利双收。
这大部分是受赠人的感谢信。字体稚嫩,大多是孩子写的。
我记得冯逍呈说过,冯曜观还要他写了不少读后感。想着,原本随手翻翻的东西登时变得有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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