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密室(47)
他好两次失去平衡几乎滑倒,姿势狼狈不堪,但虫潮“忽忽”地急速退却,速度至少是它们席卷而来时的三倍。它们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拂掸、撕裂、扯烂、碾碎,溃不成军。
是唐缈在驱赶它们,就好像驱逐一群羊,驱散一群鸡。
唐缈已然理智断线,一边吱哇乱叫,一边将虫子撵过了拐角,撵回漆黑幽密的甬道深处。直到他被脚下一个凸起的石块绊倒,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这才倾斜着身体大吐特吐起来。
胆汁和胃液划过食管时又苦又酸,他的喉咙在灼烧,大脑就像挨过锤击似的嗡嗡作响,连带着双耳轰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淳于扬在耳边喊他。
“唐缈!唐缈!”淳于扬蹲在他身前,一手捂着口罩,一手拍打他的面颊,不停地重复他的名字,“喂!唐缈!唐缈!唐缈!……”
唐缈侧躺在地面上:“……”
淳于扬想扶他,但又碍于遍布他全身的腐臭粘液。
唐缈有些傻乎乎的:“刚才……出……出什么事了?”
淳于扬说:“这该我问你啊!”
唐缈说:“我不知道……”
淳于扬的脸色依旧惨白:“我也觉得你不会知道……”
司徒湖山牵着唐画跑来,由于惊骇,居然喘了半天没说话,等到唐画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缈”,他才反应过来,哆嗦着问:“唐唐唐缈,那蛆……那……那么多蛆蛆蛆蛆蛆都他妈是你养的?!”
唐缈有气无力地捶了一下地面,冤屈地反问:“我……我他妈养蛆干什么?”
“不……不是你养的,为……为什么听你他妈指挥?!”
“我他妈不知道啊!!”
淳于扬克服心理障碍拉唐缈起来,顿时痛苦作呕,因为唐缈身上满是烂臭粘液,仿佛在蛆虫堆了打了一个滚。他不能忍受这样的唐缈,想替他把颈动脉割断。
司徒湖山训斥道:“淳于扬,这个时候你就别讲究了吧!你想要干净,回去结婚时好好拾掇拾掇,把房子打扫了,大衣柜子领了,大床买了,床单被褥枕巾窗帘从上到下洗个干干净净!”
淳于扬和唐缈同时问:“什么结婚?”
司徒湖山说他也不知道,就是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词儿,一定是刚才被臭虫熏到了!
“另外两个人呢?”淳于扬问。
“哦,他们啊……”司徒湖山举起手电,扭头张望,“没跟来,大概被吓得迈不动腿了吧!”
淳于扬便高声喊:“周干部——!周纳德————!”
远远传来了离离的声音:“在这儿呢——!”
“周干部他怎么了——?”
离离说:“他好像晕过去了——!你们赶紧回来——黑灯瞎火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司徒湖山啧啧两声,说美国陆军招兵的时候也不好好审查,连周干部这种没出息的货色都要,难怪史泰龙演电影演得好好的,突然急流勇退嫁人去了!
淳于扬斜了他一眼,心想:还真是熏到了,都是些什么颠三倒四的?
周纳德硬是被淳于扬死掐人中掐醒,醒来后嗥叫了大约半分钟,又被司徒湖山和离离一人一个嘴巴子差点儿扇晕。
“你这样的心理素质怎么当美国间谍?”司徒湖山不耐烦地骂道。
“嗷呜……嗷呜……”周纳德趴在地上,“嗷……”
离离大约是穷尽全力打了那一巴掌,对方的脸是否有感觉她不清楚,但自己的手心却是火辣辣的疼。
“周纳德,闭嘴,否则我割烂你的舌头!”她叫道。
唐缈说:“周纳德是个重伤员,你也不用这样对他吧?”
“你也闭嘴!”她愤怒又尖厉地说,“你带着我们绕圈圈,以为我看不出来?”
她对着其余人说:“你们难道都没察觉,我们走了这么半天,又回到原地了吗?!”
兜兜转转, 回到原地, 圆周率迷恋者大概很喜欢这种完满的路径。
但对于他们几个来说,原地踏步并不是最糟糕的消息,还有另一张催命符, 那就是时间。
淳于扬偷偷看了一下表:北京时间上午十点二十一分, 距离预设的蛊毒发作时间还有一小时三十九分。
死神仿佛正站在拐角处等着收割。
离离的责难使唐缈处境尴尬,尽管他再次发毒誓说没有给任何人下蛊,但经过了蛆虫潮涌事件后, 他的公信力又降低了三成。
“为什么虫子会听你的?”司徒湖山果然追问他这个问题。
唐缈照例说不知道,然而越说越叫人怀疑。
离离在追问之外, 每隔几分钟还会央求一次:“姓唐的,唐缈, 你行行好把解药给我吧!”
或者威胁一次:“你再不给我解药,我就跟你同归于尽,你和小丫头都别想活!”
周纳德甚至都不敢与唐缈说话,带着惊惧的表情, 神经质地搂住自己的断胳膊。
在他们眼中, 唐缈的危险程度已经超越了姥姥, 他们相当怀疑刚才那幅恐怖场景是由他自导自演的。
很好解释,唐缈带他们通过床底地窖来到密道, 装作茫然无知的样子领着他们往前;
唐缈招来了可怕的虫潮,然后勇退蛆虫,拯救众生;
唐缈的目的当然是通过虫和蛊毒相结合,恩威并施逼他们交出钥匙, 然后将他们在地底无声无息地解决掉。
这个推论唯一不太合理的地方是:为什么他要带着唐画?
只有淳于扬觉得虫潮和唐缈关系不大,首先因为所有人里,他呕吐得最厉害;其次,淳于扬隐约觉得他的能力可能远不止招来一堆蛆、又把它们赶跑那么简单……
唐缈被问得次数太多,骤然愤怒,吼道:“不是我!都说了不是!反正不是!老子已经放弃找钥匙了!谁再麻痹问一句,老子抓肥蛆糊他一嘴!”
司徒湖山骂:“嘿你这个X,你还有理了?”
唐缈回骂:“你才是个X!”
离离原本就偏激,这下完全失去了理智,不朝唐缈,却冲着唐画扑过去,猛踢了她一脚。
小姑娘在越黑暗的环境下越相对灵活,但毕竟年龄小,没能闪开,屁股上挨了半脚,人也摔出去半米多,疼痛加上委屈让她大哭起来。
这下唐缈怒不可遏,一把抓住离离的手腕:“不骂聋子,不打瞎子,不欺负孩子,猪狗都知道的道理,你怎么不知道?!”
“你骂谁猪狗?!”
“我骂你猪狗不如!”
唐缈高高地扬起手准备给她一巴掌,但潜意识里又觉得不太好,犹豫之下被离离反揪住头发,摁在墙上又是挠又是打。
“你给不给解药?嗯?几把日的你到底给不给解药?!”
淳于扬适时出手将两人分开,一手引开唐缈,一手反拧住离离,推到唐画说:“踢回来!”
“嗯?”唐画没理解。
“打她啊!”
唐缈于是抱起唐画,扶住她的右手,抻开五指,在离离脸狠狠抽了一个嘴巴子!
抽完了不过瘾,又加上另一个:“这是替唐好扇的!”
唐画叫唤:“哎哟手疼!”
唐缈立即反省说:“是我不对,应该先帮你找块砖头,然后再拍麻痹的!”
离离受了此等屈辱,捂着脸叫道:“你们翻了天了,居然敢打我?”
她转身把气撒在淳于扬身上,又和他扭在了一块儿。一时间孩子哭、大人叫,司徒湖山忍无可忍,关闭了手电。
黑暗降临,所有人的动作和声响渐渐停了。
过了好久,司徒湖山才问:“你们像群猴子似的打来打去,能打出结果来吗?”
他骂离离,说现在是你有事求人家,你就不会好好讲话?都快三十岁的人了,用大头皮鞋踢人家五六岁的小姑娘,要脸吗?
离离撒泼:“那你让唐缈把解药给我!”
司徒湖山说:“昨天你不是藏了一粒解药吗?”
“老头儿你糊涂了!”离离怒道,“偷藏解药的是周纳德,我真没有拿!”
周纳德又否认,他反正就这么两个惯用伎俩,要么赖,要么编。
离离呜咽了起来,喊:“可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司徒湖山叹了口气,说:“唉,其实大家都不想死哇。”
他问淳于扬:“几点了?”
淳于扬说:“别问了,知道了也毫无意义。”
话虽如此,但明知时间无情流逝却无所作为会带给人强烈的无力感,离离说:“我感觉肚子已经开始痛了。”
淳于扬也很无奈,比起死亡,他觉得死亡环境如此肮脏更令他痛苦,恶臭弄得他脑子糊涂,脸色惨淡,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岩浆上,突然他想起什么,激动地说:“我知道从哪里出去了!”
唐缈问:“从哪儿?”
“从天井养鱼池下面那架剩了半截的绳梯!”
此一时彼一时,鱼池里的水刚才还让他恶心,现在却成了能够冲刷粘液的圣水玉液。
只可惜他救赎无望,虫潮两度经过那架绳梯,早就把它腐蚀得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
淳于扬问司徒湖山:“有烟吗?”
“你不是肺不好吗?”
“来一支吧。”
司徒湖山把手电还给他,从贴身内衣加缝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递过去,后来想了想,又给在场人士除了唐画以外一人发了一根:“抽吧,抽了好上路。”
他长叹:“想不到我司徒湖山英雄一世,断头烟居然抽得不是黄鹤楼。淳于扬,现在后悔把我的那包黄鹤楼扔了没?这几支烟是我用草纸卷的,早知道会给你小子抽,我就加点儿辣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