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观星(45)
他厌恶封闭的感觉,更受不了透不过气的窒息感,这会让他想呕吐。
他很想告诉盛夜行他这种感觉,但是没能说出来。
在临出发前,路见星掏遍自己的衣兜,把市二特殊学生救助卡认认真真地卡在外套内揣里,再检查了一下必须要带出门的东西,突然说:“药。”
盛夜行说:“不吃,吃了骑不了车。”
他说着去打燃了火。
猎路者机车轰鸣声起,他们的脚边被激起一浪又一浪的灰尘。
这动静成功的吸引了路见星,他的注意力全落在灰尘上了。
机车的噪音在他脑海里放大了无数倍,但也还能忍受。
正在路见星发愣之际,盛夜行下车把外套脱下来围到路见星身后,自己坐上车,再把外套袖口围至自己身前打了个结。
路见星:“……”
这是什么意思?
盛夜行动了动方向,朝身后瞥一眼,给出解释:“这样就不会掉了。”
车缓缓行驶在道路上。
盛夜行发誓,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把机车开得像小电驴。
寒风刮脸,小自闭感官敏锐,戴着外套自带的大帽子,把自己的脸蛋儿捂得严严实实。
“路见星你别睡着了啊,一睡着就变重,我真怕你掉下去。”盛夜行回头看他。
他在盛夜行的后背蹭了老半天,才出声道:“说说。”
“说什么?”
路见星抬手,用手指在盛夜行的背上划了个“病”字,戳一下。
“你写的什么?”盛夜行的笑声散在风里。
路见星不厌其烦地写了无数遍“病”字,写完一个戳一下。
都不知道是多少遍了,盛夜行才模模糊糊感觉出来他的意思,开口问:“问我的病吗?”
路见星戳了他两下。
应该意思是:对。
“这么想了解我?”
路见星又戳他两下。
盛夜行深吸一口冷空气,边骑车边说:“我啊,我躁狂症,我一兴奋起来就很爽,很飘。我非常易怒,甚至会滥用暴力。”
路见星在身后握拳:“打!”
“打什么打,”盛夜行被逗得不行,“打谁都不打你。”
不行,这是个flag。
又骑了一会儿,见小自闭不作声,盛夜行怕他真睡着了,继续说:“你会不会好奇,我是为什么生病?”
“嗯。”
“遗传,我爸就有精神病……我躲不过的。”
“啊。”
“对,我说一句话你就发出点儿声音,好歹让我知道你没睡着,能听得懂。”
“哈。”
“你哈两下?”
身后立刻传来路见星冷漠的声音:“哈哈。”
“……”
盛夜行都能想象小自闭躲在帽子里“别惹我”的凶恶眼神。
将车速加快了一些,盛夜行还是想讲给他听:“关于我爸,我是没什么印象了,但非要从记忆深处挖掘的话,那还是有的。”
“你爸。”
“对,”盛夜行满不在乎地笑一声,像在说与他无关的故事,“我爸比我厉害多了,他一发病能把家里家外砸得很烂,许下很多他根本完成不了的承诺……那时候我家附近还有邻居,都说我爸吃软饭,他当场发作,狂到六亲不认,有次他还把邻居打进了医院。得这个病的人,一般都受不了别人说他有病……”
停顿几秒,盛夜行说:“其实我也是。”
“……”
路见星垂下眼,深呼吸一次,目光不知道落到了什么地方。
“但是我忍下来了。”
盛夜行也不管他听没听了,就是想说,“其实很多患者是不会主动吃药的,而且很抗拒,我一开始也是。以前我舅妈经常把药加在水里、菜里,但药的味道太重了,我一尝就吐出来,排斥加上自尊心受挫,更加激动到无法自控。”
路见星把他抱紧了一点。
“刚开始的时候我被送到医院里去限制了人身自由,我就恨所有人……特别恨。特别是被约束带绑在床上的时候。”
路见星又悄悄松了一点抱住他的力度。
盛夜行长呼一口气,平复下不稳定的情绪,说:“路见星,我有时候会羡慕你。”
你不知道恨,也不知道难过。
盛夜行在精神病院待过,也遇见过被误当成精神疾病被送到医院来的自闭症小朋友。
他不在乎周围的环境,所以对那些事只是略有耳闻,说有些在普通学校被正常的同学欺负,欺负完了还问老师:为什么这样对我?
他们年纪尚小,不懂“欺负”是恶意,更不懂“为什么被欺负的是我”,他们甚至要花好长一段时间去理解某一个恶毒的举动、一句伤人的话。
可路见星不一样,他十七岁了。
他早已经历过了这些,对很多事物甚至更加敏感。
他有攻击性,对自己的保护采取一种主动暴力的方式,所以和周围人关系越来越恶化,但他无所畏惧。
刚来市二的那一段时间内,如果不是自己在身边照应,盛夜行都不能想象小自闭会吃多少亏。
“药很难吃,真的。”
盛夜行说,“我初中才开始吃药的那一段时间,吃完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一天要睡好多个小时,没有力气。现在你经常看我上课睡觉,真的不是因为我有多困。”
路见星了然道:“是因为吃了药。”
“会变胖。”
盛夜行已经习惯路见星的突然出声了,“初高中我拼命运动、参加集体比赛、健身、晨跑,就是很害怕药物导致我变胖。”
“胖。”
“……”
盛夜行决定为自己的身材辩解一下:“这叫壮。”
“……”
路见星盯了他的肩膀一会儿,松开手臂比划肩宽,像在表现“盛夜行你块头这————么大”。
但盛夜行正在认真骑车,他没看到。
路见星发觉自己的动作没被盛夜行看见,又偷笑了一声。
第34章 大勇敢
如果是换在从前,盛夜行绝对想象不出来自己会将好不容易放一次的假期耗在寺庙里。
还是骑机车去。
还背着个小自闭。
还一路上耐心地和对方说话,还任人把自己的腰勒得快喘不过气。
骑车骑到一半儿,天空开始飘雨,自己还把车上唯一一件雨衣取下来搭在对方身上。
还他大爷的……
感觉特别幸福。
唯一不舒服的就是盛夜行这车本来不太适合载人,因为平时他都是伏在车上骑着装逼耍帅的,带一个人容易骑得累,这屁股垫儿太高了。
他们要去的寺庙在市内二环开外,是处历史背景深厚的唐代佛刹,算是挺出名的景区。
盛夜行从小就听舅妈说那儿许愿求福什么的特别灵,每年都有许多从全国各地赶回来还愿的善男信女。
盛夜行不是什么多纯良的人,但他现在想求一次健康平安。
城里三环内在节假日查得严,盛夜行只得选择了一条从外三环绕过去的路,难免就会走一些不太宽敞的小道。
这种路上常有重卡经过,扬起的灰尘铺了整条街,盛夜行需要放慢速度,再回头确定一下小自闭是否正乖乖戴着帽子。
在行车途中,他瞟到有一家卖蛋糕的店推出的新品叫“冰皮月亮蛋糕”,说是里面裹了整颗草莓,咬一口会爆汁。
从外边往内里咬去的口感是先含一口冰激凌,再尝到香香软软。
操。
路见星的本体难道是这个?
这个冰皮蛋糕精。
骑车必须全神贯注地观察马路上的潜在危险,但盛夜行仍然走神了。
“嗳。”
他没忍住喊了一声:“路冰皮儿。”
可惜路冰皮儿没搭理他。
此时此刻的路冰皮儿正在与听觉做斗争。
他能听见盛夜行的话,能听见马路上远近皆有的喇叭声,能听见耳畔风声呼啸,但这些声音在他听来都是相同分贝,吵得他一时提取不出信息。
他在发愣。
盛夜行胆子大到松了几秒机车手把,将腰间打结的袖子扯紧了点儿,朝身后说:“路见星,抱紧一点!”
说完,盛夜行加了速。
这辆“身躯”庞大的猎路者在马路上卷裹风尘,自坡道俯冲入辅道中。
从辅道冲下来,他们头顶是贯穿城市南北的立交桥。
现在还不是高峰期,并不堵车,一辆又一辆汽车从立交桥上下来,往大路上行驶。
路见星从捂得严实的帽子里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眼,观察许久,突然说:“车在滑滑梯。”
“……”
盛夜行惊异于他的想象力,自己又只得想破了头去跟上脑洞,特严肃地说:“我们都是小饼干。”
路见星:“……?”
想象力不是你这么强行硬拗的!
盛夜行:“车是传送带,我们要去工厂加工。工厂就是市二,市二让我们浇上果酱变得更好吃。”他越说越扯,自己都编不下去了,感叹一句小自闭的世界还真不好融入。
他还真挺怕小自闭听完“我们好吃”,张嘴一口咬到自己肩膀上。
那时候的盛夜行还暂时体会不到“吻痕、咬痕都是爱的纹身”的意思,他对爱的定义还模糊不清。
路见星纠正他:“不是去市二。”
“那,我们就是潜逃的小饼干。”
盛夜行说完也被自己的傻逼劲儿给惊到,又加快了行驶速度。
也看不见路见星是什么表情。
从不远郊区飞来的客机飞得很低,噪音特别大。
盛夜行能感觉到路见星把自己的腰身又抱紧了点儿,人还在发抖。
“说会儿话会舒服点吗?”盛夜行说。
路见星开始努力地将对方的话从四周的噪音群里分离出来。
“嗯。”
“你出过远门儿么?”
“嗯。”
“火车坐过吗?”
路见星在身后摇了摇头,盛夜行也看不到,只得自己先聊起来:“我坐不了火车,小时候一听电视上那些绿皮车一开起来就‘呜呜’的,我他妈总感觉有人在一路哭。”
盛夜行的语气认真又严肃,“现在动车高铁倒没什么声儿了,但我也没什么机会坐。”
“你是不是不能坐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