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人间晚秋(31)
廖骏生问他百分之二的股要多少钱,夏和对他说:“不多,四十五万。”
看廖骏生陷入沉思夏和立马说:“没有的话我可以先借你。”
廖骏生朝他摇摇头:“不用。”
然后他去了后面自己一个人住的小房间,打开行李箱,找出他唯一一件羽绒服,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那块闪着幽幽碎光的手表。
“这个值多少钱?”
廖骏生把手表拿给夏和,夏和看到后愣了愣,又匪夷所思地看向廖骏生:“你拿高仿骗我?你把我当傻子啊。”
廖骏生不明白夏和什么意思,问:“这是假的?”
夏和一脸轻佻:“这表限量的,不仅限量还死贵,我当年都没订到,你哪儿来的?”
廖骏生垂眼,语气平平淡淡却很冷静:“应该是真的,可以鉴定吗?”
于是夏和抱着“绝壁”是假的的心情和廖骏生去鉴定了,结果鉴定那边说是真的,鉴定完整个店所有人看廖骏生和夏和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带着一种很诡异的崇敬和信仰。
“你到底哪儿来的?偷的?抢的?”
回去的路上夏和喋喋不休地问廖骏生,廖骏生闭口不谈,最后夏和威胁他:“你不说我自己去查,这表全世界都没几块,我一查就查到了。”
“你去查吧。”
廖骏生依旧没打算说,夏和的热情从开洗钱公司瞬间转移到查那块表的来历,然后他查到N国(本国)国籍的只有两个人拥有这块表,一个是S省首富,挖煤的;一个是金历杭他儿子。
金历杭的儿子现在在国外,那位煤老板倒是前阵子来过B城。
“煤老板来你店里吃过饭了?”
那时候缠着廖骏生问问题的夏和像幼儿园缠着老师要糖的小朋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还在廖骏生做卤味的时候一直往里头放茴香捣乱,廖骏生额头跳着青筋将茴香往外捞,回他:“没有。”
“那是金历杭他儿子的?叫什么来着?金……今?”
夏和的语气带着调笑和不正经,满脸的揶揄,他根本不信。
廖骏生却抿着唇不说话了,厨房里诡异地安静了半分钟,夏和被电到一样突然吼道:“不!可!能!吧!”
廖骏生将锅盖盖上转身看着夏和:“出去。”
说着他便绕过夏和走出厨房,夏和在他身后追着问,声音都在发抖:“真的是金历杭他儿子?我靠真的啊!”
知道手表是金今送的之后夏和便赖着廖骏生了,死活要打听他现在还能不能联系到金今,说只要有金历杭的帮助他夏和想去哪儿去哪儿,B城这些杂种就根本困不住他了。
那时候的金历杭正是如日中天,当年总统钦定的接班人,他的势力囊括大半国土,但长年呆在S市,不是不敢来B市,只是不屑来。金历杭当年有句非常有名的话,一个胆大的记者问他除了开大会以外不去B城是不是忌惮那边的人,觉得强龙难压地头蛇。
金历杭很绅士地让女记者坐下,然后拿着话筒,面容还微微笑着:“没有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一说,压不了地头蛇,只能说明龙还不够强;而真正的龙,是不会与蛇争斗的。”
潜台词就是,我对B市那一亩三分地没兴趣,你们那圈子里的人自己玩好了。
自从知道了廖骏生和金今有关系夏和便打定主意拉他入伙,给了他更多的股份,至此廖骏生便在骏和里工作了。
之后B城形势越来越剑拔弩张,夏和面临的危险也越来越多,为了公司的安危把法人变更为廖骏生,那时候公司已经在赚钱了,廖骏生的生活也渐渐好了起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上流社会,大概就是,一百多万的百达斐丽可以随便送的地步,也知道了金今于夏和他们这类的二代三代是什么样的存在,大概是,像太子一样的存在。
夏和在B城越来越束手束脚,需要廖骏生把持帮忙的地方越来越多,两人逐渐亲密,到后来夏和对廖骏生表白了,在廖骏生开车带着他逃命的时候,廖骏生把车开到一条废弃的河边,听完了夏和说的那些话。
那时候夏和表情有些不自在,说:“我知道你是直男,应该觉得我挺恶心的,不过没事,G省我家里那边现在也被牵制着,我出不去他们进不来,不知道哪天我就死了,所以还是跟你说说,你不用有负担。”
廖骏生脑子很乱,夏和很容易让他想起金今,都是一样嚣张的少爷,他不知道自己对夏和是什么感觉,因为落难而同情?因为对他的依赖而想要照顾?廖骏生不知道。
夏和向廖骏生表白的第二个月,是夏末,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大概秋天快要来了。廖骏生在公司接到夏和的电话,让他立刻到一个城中村,说自己被堵在里面出不去了。
廖骏生半个小时后就到了,雨下得让他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到开在他前面闪着光的警车,警笛声穿透了整个城、穿透了廖骏生的大脑,他无法思考了,下车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打伞,朝夏和跟他说的那栋楼走去,那里已经被围了封条,大街小巷的人撑着伞过来凑热闹,廖骏生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讨论。
“从十楼掉下来的,哎哟人都摔稀巴烂了。”
“还是个年轻人吧,看样子年纪不大,你说说,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跳楼呢。”
……
跳楼,这件事最后确实是被作为跳楼处理的。几分钟后医院的推车从里面出来了,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那推车上躺着一人,蒙着白布,一半的白布都被血染红,雨哗啦啦地淋在上面,廖骏生在人群中看着那迅速被推走的床,心想,没有看到人,所以不一定是他。
接着廖骏生就被传唤了,说这天坠楼自杀的死者,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他的。
廖骏生记不清警察问了他什么,他只记得那天的雨好大啊,从警察局出来之后他忘了自己已经开了车,就这么走回了骏和,走到夏和没呆过几天的办公室里发呆。
他无法说出自己与夏和没关系的话,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第一次目击死亡,是对他表过白的、夏和的死亡。
夏和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慌慌张张的,通过电波传到他耳中:“你赶紧的赶紧的!我这房子撑不了多久就要被找到了!不过要是你到了我就没了你可别出来了阿,警察问你就说你是我员工,听见没?”
廖骏生说了声“嗯”,那是每一次逃命夏和都要说的话,所以他心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这次夏和死了,大约是从十楼被扔下来的,后来廖骏生找了人,私底下去找了尸检人员,给了很多好处并保证一定不与任何人提及这次的谈话,那尸检人才迟疑着开口:“致命伤确实是从十楼摔下来的重击,不过他身上好多伤,就是……那种被打的伤你知道吗?肋骨和腿骨的那种断裂啊,真不是摔的。”
那尸检人叹了口气:“他应该是被打到半死了,才被扔下来的。”
与这个案件有关的所有人员都被封了口,谁敢惹夏家呢,所以最后夏和落了个“自杀”的结局,从那之后,G省某个一直中立的巨型企业直接表态,站了金历杭那派。
廖骏生直到这一刻也不愿意回想起关于那件事的任何一个细节,他酗酒,想要让大脑麻木,模糊这些记忆。夏和作为与他相依为命了一年的挚友,就算他对夏和没有任何其余的感情,那伤痛也是致命的,是让他痛苦的。
夏和的死让廖骏生经常想起那次告白,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对夏和或许是有一些好感的,是一些,不到在一起的程度,但也并不是无动于衷的朋友。
因为有关生死,所以廖骏生不愿意对金今多言这件事,也因为自己产生过的朦胧感情,他更不愿意告知金今有关夏和的事。
现在他是喜欢金今的,他知道金历杭倒台,但也是从那次金今来骏和面试才知道他回了国;骏和背后确实是夏和的家族,但廖骏生不太参与他们的事,他甚至没有告知他们金今就在骏和。
廖骏生在金今床前坐了一夜。
金今醒的时候天蒙蒙亮,鼻尖是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不浓。
他听到很浅的呼吸声,侧过身便看到趴在床边的廖骏生,这才发现他还抓着自己的手,手心微冷。这不可避免地让金今想到了廖骏生和夏和,他胸腔倏然收紧,有窒息的感觉,金今难受地倒吸一口气,廖骏生便醒了,他抬起头看着金今,丝毫看不出来上一秒还在沉睡。
“好点了吗?”
廖骏生问他,金今不理廖骏生,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廖骏生再次捉住金今的手,兀自起身将那杯水端走,然后松开金今。
廖骏生端着水杯走出病房,金今气得将床单抓皱。
金今的生气维持到廖骏生回来,廖骏生端着一杯冒热气的水走到金今床边:“你坐起来喝还是我喂你?”
金今还瞪着廖骏生,却自己坐了起来,伸手抢过廖骏生手里的杯子,抬起头咕咚咕咚很快将一杯温开水喝光,廖骏生很有眼色地在金今喝完水的瞬间接过杯子:“我叫了早餐,马上就到,要去洗漱一下吗?”
金今不理他,拿了枕边的手机不知道给谁发着信息,廖骏生也不管,又出去接了一杯热一点的水放在床头柜上,自己进洗手间洗了把脸醒神。
出来的时候早餐已经送到了,护士很贴心地为金今升起桌板,廖骏生看到金今的喉结动了两下,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份早餐,大概是真的饿了。
第三十七章 从头开始
护士放好桌板便离开了,金今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打开饭盒便低下头吃了起来,也不顾廖骏生又坐到了床边,他侧着脸,露着小半截奶白色的脖子和映出青色血管的耳廓,很单薄却很漂亮。
廖骏生盯着金今,等他吃到半饱才开口:“我跟副导说过了,这两天你不用去现场。”
金今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没理廖骏生继续喝粥,等他把一整碗粥喝完放下勺子才抬起头:“我以后都不去了。”
病房里静了静,天光渐渐亮了起来,廖骏生盯着金今因为发着呆而一动不动的卷翘睫毛,轻叹一口气:“我把事情都告诉你好吗?”
“我不想听。”
金今转过头来看廖骏生,目光冷冷的,带着倔强:“如果因为签了合同要赔违约金的话我去借钱。”
“不要赔。”
廖骏生克制又无奈地说出这句话,他离金今近了些,两人的呼吸一前一后,都不太平稳。
“你走吧,我喊武湛过来了。”
金今转开视线,将面前的饭盒盖上,廖骏生神色有些落寞。
金今从床上起来,看了眼坐在那里抿着嘴沉默不语的廖骏生,将饭盒端起来放到门口的推车上,回过头的时候廖骏生站了起来朝金今走,金今脚步一转,廖骏生却三两步拦住他的前路,没有像以往那样抱住他或者强制抓住他,他的脸绷着,金今抬起头看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