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罪者(26)
几年前,他的妈妈,也曾经像那位老人一般,痛苦而煎熬地死在病床之上,然后送进太平间里,又在殡仪馆的焚化炉中,化成一捧灰烬。
而她和老人最大的不同是,她甚至没能活到花甲之年,就带着许多桩他身为人子永远无法释怀的憾恨,匆匆忙忙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戚山雨正出神的时候,电话那头的柳弈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半天等不到回应,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柳弈故意压低嗓音的时候,声线里就会带着一种天然的磁性和慵懒感,透过电波,在紧贴耳朵的地方响起,很容易就能将人撩得心间发颤。
戚山雨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胡乱掰了个借口:“嗯,我在医院里,刚刚信号不太好。”
“你在医院?”
柳弈马上抓住了重点,“怎么?你生病了?”
“不是,只是来看望一个警局的老前辈……”
戚山雨听出柳弈话语中的关切之意,心间似有一股暖流淌过,“现在正准备回家……”
他一边说着,视线一边在810病房门前扫过,不经意落在了堆放在门边的杂物上。
在那些准备分类清理的东西里面,有一件白底浅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应该是刚从老人身上换下来,被随意地团成一团,丢在了角落里,等着工人清理时把它收走。
戚山雨这一看,目光就像是被那衣服给黏住了一般。
他死死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瞧了几秒之后,也不管电话那头的柳弈还说了什么,快步走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拾起那件衣服。
“哎,这位先生!”
这时,一个二十来岁的小护士正巧从病房里出来,看到戚山雨这举动,连忙伸手要去挡他:“这是病人换下来的衣服,你不能随便碰啊!”
戚山雨手腕一翻,灵活地闪开了护士拦阻的动作,“不好意思,我就只看一眼。”
说话时,他已经把病号服捡了起来,轻轻一抖,露出了衣服的衣领内侧。
这件病号服是最普通的医院常用制式,宽松、肥大,棉质的料子,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早就洗得略有些发黄了,下摆处脱了线,肘部有一块补丁,胸前甚至还有两处多次洗涤之后褪色成浅黄斑点状的可疑液体溅落的痕迹。
然而,戚山雨在意的地方,却是在领口内侧距离翻折线约一厘米处。
那儿有一个很小很小的焦痕,布料虽然没破,但已经变成了焦黄的浅褐色,如果不是直径只有半公分左右,简直就像是被烟头给烫出来的一般。
“你们医院的病号服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污渍?”
戚山雨翻开领子,将那小小的焦痕亮给身边的小护士看。
护士被这冷不丁儿的奇怪问题弄着一头雾水,盯着戚山雨的一张俊脸愣了足有两秒,才嗫嚅着嘴唇,随便扯了个理由:“这,大概是……消毒的时候烫焦的吧……”
“不对……”
戚山雨摇了摇头。
他也不嫌弃刚刚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又脏又不吉利,捏着衣服的领子,就凑到了鼻端,仔仔细细地嗅闻了起来。
小护士简直要被这位帅哥的一系列奇怪的举动给吓懵圈了,只直愣愣地看着他,甚至没想到应该阻止。
戚山雨皱着眉,在汗味、尿骚、药味、消毒水味揉杂的臭气之中,认真地、仔细地分辨了片刻,脸上的神色骤然一变,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拍到小护士面前:
“立刻叫停810房的清理,保护现场,叫主管医生过来,在警察赶到之前,谁也不准碰、更不准扔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抓住病号服,拔腿飞奔,边跑边拿起电话,朝着电话那头的人快速地说道:“柳主任,你还在吗?”
“在呢。”
听筒里响起柳弈懒洋洋的调侃,“你这回信号不好的时间似乎有点儿长啊……”
“我在医院的一个死者的衣服上发现了一处可疑痕迹,想麻烦你辨别一下。”
戚山雨打断柳弈的玩笑,语速比平常快了将近一倍。
柳弈那刻意压低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的音调,似乎在这一秒就进入了工作状态:“什么痕迹?你发张照片给我看看。”
戚山雨虽然正在小跑,但手依然很稳。
他飞快地拍了两张衣领的照片,为了能让柳弈明确分辨出大小,还将手指放在旁边,以指甲盖作为参照物。
照片传过去大约一分钟之后,柳弈就给了他回答:“纤维织物可见类圆形炭化斑,周边见放射状短彗尾,我觉得,这很可能是腐蚀性液体滴落后留下的烧灼痕迹。”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戚山雨加快脚步,边跑边回答道:“我在这件衣服的焦痕上,闻到了酸液的气味!”
…… ……
……
五分钟后,戚山雨在医院太平间门外,截住了殡仪馆即将送走810房老人遗体的车子。
在家属们震惊和惶恐的目光中,他将死去的老婆婆的遗体侧了个身,又解松寿衣的领子,然后轻轻拨开她灰白的披肩长发,仔细搜寻一番之后,终于在后脑与脖子的交界处,找到了一个新鲜的针眼痕迹。
“报警吧。”
他转过头,对着一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吓得呆若木鸡的家属说道,“你们家老人,是死于谋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这个小故事改编自真实案例,案例来源《法医毒理学》人卫版。
第29章 3.panic room-03
经戚山雨这一搅和,死去的老人的家属们顿时都陷入了一片恐慌混乱之中。
家属里有几个青壮年男子站了出来,气势汹汹地在戚山雨身边围成一圈,质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死者的丈夫——一个八十岁出头的老爷子,就真的就颤颤巍巍掏出手机,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打了报警电话;还有几位女性跟鸡妈妈护崽子似的,搂着几个未成年的小孩儿,惶惶地退到角落里,眼里都吓出了泪光。
在这混乱的场面里面,有一个身材矮小,但体态敦实的中年妇女,却逆着人群的方向,悄然退到了人堆外头。
那女人长得矮壮,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皮肤黑黄、相貌沧桑,正会儿正低垂着脑袋,朝着停车场的方向,一步步小心地往后挪着,眼瞅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立刻就要往僻静处钻去。
现场除了几个一脸懵逼的殡仪馆以及殡葬服务公司的工作人员之外,光是家属就有十好几人,一群人闹哄哄骚动起来,谁也没注意到那个偷偷摸摸想要溜走的中年女人。
然而,戚山雨等的就是有人会在这最兵荒马乱的时候沉不住气,从而露出马脚来。
在他察觉到,老人的死不同寻常的同时,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杀死那位老太太的人,必然在那些能够毫不引人怀疑的近距离服侍老人的人之中。
毕竟外人出入高干病房容易引人怀疑,而且必然会留下痕迹,即便真有天大的原因要对一位瘫痪在床多年的老人下手,也不会采用这般迂回的方式。
而医生护士当然有机会下这个手,但比起用浓酸注射入脊髓至人死亡,他们应当会有更多更不容易留下破绽和证据的方法。毕竟比起浓酸,即便他这样只学过粗浅的法医知识的人,也起码能想出不下五种更易获得且更隐秘的可致人于死的药物来。
这么排除下来,这个下手的人,也就只有能够光明正大地日夜陪伴在老人身边的家属或者陪护了。
戚山雨不由分说地飞快排开人堆,在所有人惊诧的注视之中,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朝着那中年妇女追去。
这时那皮肤黑黄的妇人,正佝偻着身体,绕过一台车子,企图从停车场的后门溜走,听到后头有人大喊一声“站住!”,立刻猛地打了个哆嗦,也顾不得回头,撒开脚狂奔起来。
然而才跑了几步,就被戚山雨追上,利落的一个过肩摔,毫不留情地将人掼倒在地上,摁住肩膀,两手扭到身后。
因为不在执勤之中,他并没有带手铐,就干脆扯了中年女人脖子上一条土气的紫红色碎花丝巾,将她的手腕反绑起来。
在戚山雨做这些的时候,那些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家属,才陆陆续续赶上来,看到被这位自称是刑警的青年摁倒在地上的中年女人时,纷纷惊呼起来,“卢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 &&&
“唉,没想到你去一趟医院,都能撞出个大案来!”
戚山雨周一大清早先去到辖区派出所跑了一趟外差,临近中午,他回到市局的时候,刚走进刑警大队一支队的办公室,就吃了搭档安平东一记背击,直接把他一口气拍得岔了道儿,咳了半分钟,才总算缓过气来。
“那案子有新进展了?”
戚山雨问安平东。
当日虽然是他撞破了保姆杀人的事儿,但负责接手案件的却是隔壁二支队,他作为证人,让同僚们问清了来龙去脉之后,就被放回了家,还没来得及打听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哎呦,这事情可骇人听闻了……”
安平东拉着戚山雨,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听说竟然还是桩连环杀人案咧!”
“连环杀人案?”
听到这个词,戚山雨倒是有几分吃惊。
当日被他摁倒抓捕的女性,长相粗陋,只受过初中程度的教育,不过是个来城里务工,靠当保姆陪护讨生活的,极为平凡而普通的农村妇女而已。
很难想象,这样毫不起眼的一个中年妇女,手头上还能沾着复数的人命。
“对啊。”
安平东跟搭档说着他打听来的八卦:
“那女人去年六月才进的陪护公司,光是这一年半的时间,她就已经换了八任雇主,而且每一任都做不满两个月!离职的理由,都是她照顾的老人死了!”
他咂了咂舌,“这效率,连死神小学生都望尘莫及啊!”
戚山雨闻言,深深地蹙起眉,“难道,那些老人都是……”
安平东呵呵冷笑两声,然后点了点头,“虽然现在还没公布案情,不过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忽然“碰”的一声被人猛地撞开,一个留着浓密络腮胡的中年大汉,快步走了进来。
“头儿!”
安平东和戚山雨立刻站了个笔直,看向那忽然冲进来的中年男人。
这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汉名叫沈遵,是刑警大队的队长,安平东与戚山雨的顶头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