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罪案 强强](33)
里奥深呼吸着,“没事,只是忽然想到什么,一时失神。”
“想到什么?”
“……忘了。”
李毕青愕然,然后笑起来,“你大概是累过头了。别管那些伤脑筋的事了,我们现在在休假,休假,知道吗,好好休息,放松放松——你可以选择睡觉、听音乐、玩电脑,或者陪我去超市买日用品和食材。”
里奥想了想,说:“我选最后一个。你需要一辆车帮你运东西,我想你要买的一定是你搬不动的分量。”
“可不是,这真像一座孤城,漂亮得要死却没有一丝烟火气,我从没见过这么空荡荡的冰箱,不把它装满我就觉得难受。还好你之前拜托邻居太太帮忙做卫生,不然我今天还得彻彻底底打扫一次……”华裔男孩絮絮念叨着,走到玄关穿鞋。里奥跟在他身后,听他叽里咕噜地计划购物以外的事项,觉得这种生活既陌生又温馨,像一首清柔悦耳、百听不厌的轻音乐。
他爱轻音乐。
晚上,他们窝在沙发上等待NBA直播,茶几上摆着一堆零食和啤酒。广告无聊得让里奥直打呵欠,随手扯过半份《纽约时报》看起来。李毕青在吃力地看其中一张,长篇大论的英文还是叫他有些望而生畏,他很快把目光投向豆腐块一样的广告版。
“……度假胜地?湖边木屋?背靠森林,大湖环绕,享受泛舟、垂钓、打猎,享受幽静生活和丰富的……丰富的啥?”华裔男孩抬头问。
里奥把脸凑过去看了一眼,“anion,负离子。”
“哦。”男孩继续读,“不论热衷于健康养生、家庭式休闲还是野营探险,都是您的最佳选择……新泽西州西北部,靠近基塔廷尼山脉,离纽约很近,怎么样,有兴趣吗?”他眨着兴致盎然的眼睛问另一人,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去吧去吧,我想去!
里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栗色头发,微笑着说:“行,那就去吧。”
“好极了!”男孩欢呼着跳下沙发,连NBA也顾不上看了,“你去打电话预约,我去收拾东西!”
“现在是晚上,打电话也要等明天。”里奥把他拉回来,摁进沙发里,“乖乖看电视,回头早点睡,明天再打电话收拾东西,我们有的是时间。”
“也是,还有一个月,时间长着呢。”李毕青有些不好意思,“而且你的伤还没痊愈,要注意休养,算了,还是不去了。”
里奥板起脸说:“什么‘休养’,你想把我绑在床上吗?得了吧,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那几根骨头早就长好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胡说,哪有那么快,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那是一般人,我是非一般。再说,多呼吸点负离子不是有益健康吗?”
“……好吧,你的负离子赢了。不过还是要注意,别活动过度,特别是伤口和骨折的地方。”
“我会小心的。哦,比赛开始了,”里奥朝电视抬了抬下巴,“猜猜谁会赢,‘火箭’,还是‘雷霆’?”
“要开赌吗?我押‘火箭’,赌注是什么?”
“我押‘雷霆’,赌注是替对方洗一周衣服。”
“包括内裤和袜子?”
“包括。”
“OK,赌了!”
一个半小时后,里奥惨叫起来:“‘雷霆’!你们太不争气了!”
“哈,107比100,你输了!替我洗一周衣服,包括内裤和袜子,别想赖账。”李毕青得意洋洋地宣布。
“我是伤员,请求特殊照顾,就洗一天吧……要不,三天,三天行不行?”
“请求驳回。现在想起自己是伤员啦,刚才不是还说‘一点问题都没有’吗?一周就是一周。”
里奥把脸埋在沙发垫子里呜呜叫,“上帝啊,我最讨厌洗衣服……”
“要不改成洗碗一周也行。”
“——还是洗衣服吧,至少还有洗衣机。”
“内裤和袜子必须手洗!”
“为什么!它们不都是衣服吗?这是种族歧视!”
“没有为什么。你要是不爽,明天可以继续跟我赌,把下一周的衣服也押上。”
“……算了,明天还是换个赌注好了。”
“哈哈。”
看完球赛,消灭了一桌子啤酒和零食,两人揉着饱胀的肚子回房睡觉。
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看着李毕青走向茉莉的房间,里奥极力抑制心底泛出的酸涩感,微笑着说:“晚安。”
“晚安。”对方转过身,轻声回答。过道的昏黄灯光笼罩着他,在刘海的阴影下,长而直的睫毛覆盖着他的眼睛,像一片雾气朦胧的湖面,深藏着不可知的情绪流动。有那么一瞬间,里奥以为他会走近两步,拥抱自己,或是更进一步的什么——在那迷雾的罅隙中,他似乎窥见了某种眼熟的东西。它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一个刻意封存的记忆片段从脑海深处跃然而上。
——黑发下他的脸在手电光线中白得发亮,唇上的血迹又红得触目惊心,一双漆黑眼睛自下而上望过来,眼神中盛满了温情与欲望。
——他的脸在缓缓接近。不知道是谁先触碰到谁,腥咸的血味蔓延开来,火热得像要烫伤舌尖,甜美得令人心酸叹息。
——他吻了他。
——他们一身血与汗,连头发丝都充满硝烟味,在满是弹孔的墙壁前面接吻,震撼而契合,兴奋又安详。
就在这一瞬间,眼前的男孩令他想起一个连环杀人犯,一个他整整追捕了一年、决心要绳之以法、却在抓住后放了水的连环杀人犯。
杀青。
对方就在这一刻转身,目光消失,魔法破除,错觉转瞬即逝。
里奥站在房间门口怔忡,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惭:他竟然饥渴到这种地步!刚才要不是李毕青及时转身,他的理智很可能会全然烧毁,不计后果地把对方压在墙壁上亲吻!一想到随之而来的麻烦——对方茫然后无法置信的表情、自己毫无信服力的解释、之后两人该如何相处、茉莉的震惊和怒火……一想到这些,里奥就头疼得像要炸掉。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一切还来不及发生。
万幸中的不幸是,如果他再不解决自身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这一切总有一天会发生。
他忽然想起罗布。刚搭档不久时,有一次罗布在夜店喝醉了酒,他试图把他拖进车子里,那混蛋揪着他的衣襟醉醺醺地问:“里奥,呃,你是……直的,还是弯的?”
“弯你妹!”当时他毫不客气地一拳揍上罗布的胃,让对方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如今这句话又回荡在他耳边,“里奥,你是直的,还是弯的?”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理直气壮地回答。
还有比这更悲剧的吗,作为妻弟,他对未来的姐夫单方面产生了超乎正常关系的感觉……不,或许还有更悲剧的,作为警察,他跟一个连环杀手已经产生了超乎正常关系的接触……
里奥不知道这两样,哪一样更灰暗、更绝望些。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去找个心理医生,当然,绝对不能是公家免费提供的那个。
第24章 湖中藻
翌日,李毕青迫不及待地出门去采购野营用品,里奥在预约好报纸上那栋湖边木屋后,拨打了他的内科医生的手机号码。
“里奥?”对方惊喜地叫起来,“我们多久没联系了?等等,我叫人帮我替一下门诊……好了,说吧,有什么事?”
黑发探员因为斟酌用词而迟疑了两三秒。
对方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了:“麻烦事?你的……老毛病?”
“嗯,又发作了。现在吃药已经不太管用了。”
“什么药?”
“以前你开的药。”
“你不是戒掉了吗?而且我嘱咐过你,下次再用药,不管是什么都要先询问过我!”
“……我以为没事了。”
“你以为!见鬼,我才是医生!”
“抱歉,怀亚特。”
医生明显地叹了口气:“补救比道歉管用,里奥。告诉我,这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量多少。”
“大概快一年了吧,按你以前开的剂量。但是从上个月开始,药效越来越弱,只好吃双倍。”
“耶稣!”怀亚特发出了一声悲鸣似的呻吟,“盐酸舍曲林和盐酸丁螺环酮也就算了,阿普唑仑会成瘾的,我说了不能长期吃,你他妈的还擅自加了一倍药量!”
“……其实我也想停药,或许你可以帮我换种替代品。”
“那个也不能说停就停,要慢慢减量,不然你会疯掉的!”怀亚特深吸口气,试图放缓语调,作为医生,情绪比无动于衷的患者更激动,简直是一种悲哀。这家伙最棘手的地方不在于病情,而是他的态度,但他又不能不管他。“听我说,里奥,这回你要彻彻底底听我的,否则后果比你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
“明白了,你说吧。”手机另一头依旧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语气。
怀亚特无奈地交代:“你现在一次是4片对吧,每周减少一片,最后一片时减为二分一、四分一、八分一,发现什么异常反应再打给我。我给你开佐匹克隆作为替换品,等前药完全停服了再用,要严格按我开的剂量!”
“知道了,等会我过去取药。”
“里奥——”怀亚特语重心长地劝说,“药物只能起到辅助治疗的作用,关键在于你自身。我知道你心里有个结,一个累积多年、非常沉重的结,它压迫你的神经、侵蚀你的精神,让你逐步滑入黑暗深渊。你想依靠药物解脱,副作用就是成瘾,为了断瘾,再接受另一种成瘾药——这是个恶性循环!里奥,你还这么年轻,不能就这样一直下去,你得想办法彻底解开这个结,就像中国的一句谚语,‘心病还须心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