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33)
这并不比白血病好到哪里去。
“他还有多少时间。”梁如琢靠着椅背,双手交握着搭在膝头。
“积极配合治疗的情况下,十年左右。”基本达不到。因为抑郁病人比普通病人更加难以劝服,放弃求生的概率很高。而且没有特效药是针对这种情况的,病人需要的不仅是药物,还有足够的体贴。
配合治疗的情况下也只有十年了,就算乐观一点,十二年、十五年,最好的年纪挣扎在病痛中医院里,未免太残忍。
梁如琢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病房,他站在门口,文羚已经穿好了衣服,自己一个人,一只手。
他端着裹缠绷带的右手,过来牵他的手:“我们回家吗。”
梁如琢哑了嗓子。淡笑着把他拢过来,替他把纽扣系到紧贴脖子的最上边。
文羚看出他惨白的脸色不同往常,于是慢慢把左手的戒指褪了下来,塞给梁如琢。
梁如琢不喜欢小动物,他知道。因为小动物的寿命很短,十几年过后,会留主人孑然一身。
“后悔还来得及……”文羚无处安放的左手默默抓着自己的衣角。
梁如琢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说怒就怒了。
他抓着他的手臂,免得扯到伤处,把文羚推到墙角狠命地吻他,强硬地把戒指戴回去,像要把满腔的心疼都用热烈的亲吻遮掩住,美人一贯会折磨人,他却非要把一颗心剖出来让他拿着玩,随手一捏就痛得要命。
如果文羚不伸手替他挡那块木杈就好了,梁如琢宁可少一只眼睛毁半张脸,心里还好受些。
文羚看穿了他的心事,把头埋在他胸前轻声喘气,嗅着他身上的檀香小声嘀咕,我的梦想是你给的。
他们回了星河湾的房子。房子是梁老爷子买在严婉名下的,没住过几天。这段时间梁如琢只简单扫了一个房间暂住,偌大一个房子满地灰尘。
梁如琢担心灰尘呛的慌,去储物室找了个旧吸尘器挽起袖口摆弄了一会儿,从吸尘口抠出了一枚卡住的硬币。
硬币正面还黏着一块裂纹的脏蓝色水粉颜料。
梁如琢如梦初醒。
他退伍那年是从滨海机场转的大巴,中间在一个地级市的客运站停留了一个小时。
梁如琢无聊地靠着车窗看风景,窗户底下站着个戴红领巾的小学生,瘦弱白净,戴着一顶毛茸茸的毛线帽子,沾着颜料的小手里攥着一枚硬币,嘴里念念有词:“正面就继续学画画,反面就不学了,老老实实给舅舅干活,立起来就去和表弟打一架。”
小孩儿闭上眼,把硬币抛了起来。
居然半天都没掉回手里。
梁如琢从大巴里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攥着那枚黏着着水粉颜料的硬币,低头对他翘起唇角。
“我替你看了,是正面。”梁如琢说。
漂亮的小朋友努力抬起头看他,帽子都被仰掉了,柳叶眼睁得圆圆的。
大巴启动了,梁如琢起了坏心思,把一块钱收到口袋里,想看那个小孩着急大哭的样子。
他却没有追,怔怔望着梁如琢,手里绞着自己的小帽子:“叔叔,真是正面吗?”
大巴离开带起一路烟尘尾气,他远远望着梁如琢坐回座位,露出耳后一道不深不浅的疤。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孔让他怦然心动。
夏季悄然而至,老宅庭院中少有人去的林荫灌木倒挂着垂露的野红莓。六月底老爷子驾鹤西去,奔丧的亲戚们把老宅的门槛都踏破了。
葬礼上梁如琢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出现在老宅门口,手里捧一束白菊。文羚挽着他的手,走路时有些颤颤巍巍的,梁如琢索性让他抱花束,自己则用手臂揽着他,每上几个台阶都要停下来歇几秒钟,就像一位可恶的绅士扶着他的小公主。
葬礼进行时文羚留在后院和他的大狗玩儿,梁在野胸前挂着白花,隔着宽阔玻璃窗远望着他。
结束后,梁在野让文羚别把狗带走,文羚仰头看了他一眼,诧异地问为什么。
梁在野说不上来,只说自己现在对狗毛不过敏了。
后来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梁在野空闲时会牵着德牧去附近的校园听听那些精力充沛的笑声和打闹声,学校里的贵族小孩们认识他,因为他们的爸爸认识他;平民小孩们也认识他,因为他捐了一座医院。
他站在月季花架下沉思良久,拿起手机想拨那个熟悉的号码。还没拨出去,助理的消息就过来了。
说梁如琢带文羚回了美国。临走时留下了一沓文件,老爷子的遗产里,梁二只留下了那些房子,子公司和股权都还给了他,还给他留了一封信。
大哥:我们互相在对方生命里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我就我自己那一半向你郑重道歉。我不知道文羚还有多少日子,只能带他去世界的各个角落都转一转,如果他走了,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如琢
第49章
初次来到梁如琢的家那天,文羚愣在花园门口,缓缓仰头打量。原来他真的住在城堡里。
花园满植着香槟色的萨沙天使,浓郁的大马士革香气簇拥着深处的巴洛克风格建筑。众所周知,自然界里的雄性动物往往是更加爱美的。
当时梁如琢俯身托起他的手微笑低语,“欢迎回家。”
现在想起来还有点鼻子酸。文羚坐在窗台上一粒一粒地吃麦片,旁边是一架三角钢琴,他偶尔也会好奇地按一按,可惜右手很难用上力气。
下午这个时间梁如琢在工作,刚来头一个月时文羚是绝对不会打扰他的,只会悄悄在门缝里看他伏案画图,梁如琢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拿着一支马克笔在图幅巨大的纸张上熟练画过,无名指和中指也夹着一支马克笔,切换颜色时灵活地把两支笔掉换过来,像在变魔术。
住得久了胆子就大起来,他会把烤得酥香的可颂面包和一杯冰滴咖啡放到他桌上,趴在桌边看他工作,拨弄他的睫毛,凑过来亲一下他的脸,再转过头去装作无事发生。大多数时候梁如琢都会放下笔,把他抱到腿上亲脖子痒痒的地方,亲得他不敢常来捣乱。
梁如琢不会连续工作超过两个小时,每两个小时都会出来和文羚待上好一会儿,一天之内也只有下午在工作,其余时间都不会走出文羚的视线。文羚知道他是怕自己突然没了。其实家里有阿姨照顾,他还是不放心。
他望着窗外出神,没留意到脚步声,梁如琢已经从背后把他环在身前,双手扶着窗台沿。
“今天医生留的作业还没做吗?”
“休息一天吧……”
对于康复训练这件事,他们常产生矛盾,有时候甚至会争吵起来。他当然希望右手恢复如初,但这个过程实在太痛苦。文羚也很讨厌那个复健师,因为那个女人和唐宁一样留着浅栗色的大波浪,对此梁如琢更加头疼。
文羚努力把手张开,再握拳,只重复一次就疼得满头是汗,他也不太敢看手背上的那块大伤疤,索性把手背到身后不做了。
梁如琢把他抱进腿间夹着,轻轻抓住他四根手指,文羚痛得直拽手,梁如琢看似没用力气的双手牢牢地把着他,喂他半个止痛片,嘴上哄着乖宝宝再来一次,缓慢地替他重复医生教的动作。
“疼……”文羚红了眼眶,左手挣扎着推他,梁如琢并不惯着他,亲亲他的眼睛,轻声哄慰,你乖一点,听大人话。
文羚疼得浑身发抖,指甲不自觉抠进梁如琢的皮肉里,梁如琢抽了口凉气,分出只手捏他的屁股蛋:“小爪子别乱抓。”
这倒把他弄委屈了:“让我残废着吧,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费这个事干什么……”
梁如琢眸色一暗,悲哀被垂下的睫毛掩住。他环住文羚的腰把人扣在身前,伸进他腰带里攥他的小东西:“再任性,我可真要弄哭你了。”
文羚往他臂弯里一瘫:“来啊,及时行乐。”
文羚纤瘦的身体很难再胖起来,即使梁如琢每天换着花样按着食谱给文羚做吃的,他也食欲不佳,每次都是为了不让梁如琢难过才艰难地吃下一点。
两个人裹缠在被窝里,文羚把他的套子剥下去扔进垃圾桶,回头用水光粼粼的眼睛望着他,要他弄进自己身体里。梁如琢当即底下一热,险些就出来了。
文羚依赖地钻进他手臂底下,黏糊地舔他嘴唇:“我要是能生小宝宝就好了,以后你不会太寂寞。我们以后领养一个小孩儿吗?”
这个小鬼头就像天生知道怎么拿捏他一样,梁如琢浑身都丝丝缕缕流窜着疼痛。他低头回应一个热烈的吻,然后训斥他:“你是我唯一的小孩儿。”
这一天梁如琢是真的生气了,在床上边顶他边给他的右手做训练。他做每件事都羚被照顾得不停哭叫叔叔我知道错了。
文羚累倒在他臂弯里,轻轻扶着他的腰,埋头在他肩窝里笑。笑着笑着就哭得满脸是泪,红着鼻尖告诉他,我不想死。
梁如琢轻拍着他的背:“很快就会好起来了,下周我们去佛罗伦萨,最近多吃一点,不然玩起来会累。”
还好,他的身体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如果不是这场大火,这个孩子的状态还能更好一些。
文羚常常在夜晚钻进他怀里,似乎只有抱着一个东西才能安心入睡,所以梁如琢买了一只雪白的毛绒小羊塞进他怀里,嘱咐他说自己今晚有工作必须出去一趟,明早回来。
文羚很乖地点头:“你要上夜班吗?”
“偶尔也会忙,乖。”梁如琢俯身吻他的额头,“晚安。”
离别墅三十公里外的一座白色教堂座落在枫树林中,上空时常盘旋着几只黑鹰。
梁如琢摘掉手套走进去,摸出一枚胸针交给牧师。牧师向他行礼,转身引他进入通往地下的入口。
悠长漆黑的楼梯螺旋通往地下,经过几道门禁之后才再次明亮辉煌起来,时不时就能嗅到一股血腥味从空气中飘过。
地下拳场厮杀激烈,热闹非凡。潮水般的尖叫和粗鲁的咒骂声此起彼伏。
一位体格十分健壮的英俊男人迎了出来,半袖t恤下肌肉蓬勃有力,双臂满布刺青,脖颈挂着一枚银色十字架。
“hey,如琢,好久没有见过你了。”威尔斯热情地与他拥抱,脸颊相贴,揽着他脖颈进拳场叙旧。
威尔斯开了一瓶拉菲,他喜欢优雅品尝葡萄酒的同时欣赏血肉横飞的比赛。场上有位俄国佬已经连胜了十多场,正在吼叫着向观众们展示他雄壮的姿态以获得更多投注的金钱。
聊起家庭,梁如琢说自己快结婚了,和一个男孩子。
威尔斯挑眉大笑,男人操起来很带劲,他十分理解梁如琢这种没什么感情的男人追求的身体婚姻。他想看看被老朋友看上的是什么美艳货色,一见照片才知道真的是个小男孩,白白弱弱的,脸上好像写着“请您用力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