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满格(46)
他们带着小男孩来到的时候,因为对方人不够,很容易就融入了进去。
小男孩是前锋,鹿照远凑合着做个门将,会德语的祝岚行也没有闲着,当了临时的裁判。
当祝岚行吹响比赛的哨声的时候,不远处的球场传来山呼海啸的欢呼,好像那里头的比赛,也开始了。
*
一场孩子间球赛,并不精彩,但非常开心。
鹿照远在球门前拦下了两个球,但漏了一个球,导致他们这一队以1分之差,稍逊另一队。
正当他们想要重整旗鼓,再度进攻的时候,不知哪个人的家长出现在草坪上,冲里头喊了一声,
球场中的孩子一哄而散,又剩下了他们与小男孩。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祝岚行和祝岚行带着小男孩往回走,打算带他去找家人。
才走到半路,就见之前那位妈妈匆匆赶来过来,小男孩也一下挣脱祝岚行的手,抱着球冲到了妈妈的怀抱中——他被打了。
妈妈一巴掌拍在小男孩的脑袋上,拍得小男孩脑袋都向下点了点。
这样一连拍了五六下,等小男孩都快哭了的时候,当妈的终于缓和脸色,抱起孩子,走到旁边的店铺,在里头买了根冰棍,让小男孩叼在嘴里,再向远处走去。
他们看了全程。
想要倾吐的欲望在这一刻达到顶峰,鹿照远下定决心,对身旁亲密的人说藏在心底的话:“祝岚行,我和你说说我家里的事情,好不好?”
第三十九章
“昨天……其实, 我在机场坐了一夜。”
距离当时也没有多少时间,鹿照远现在还记得清楚。
半夜的机场休息区, 没什么人, 灯光倒是亮堂堂的,照得人眼前一片白花花。
现在的天气已经很冷了。
夜晚的机场更冷,像是风积蓄了一整天的力量, 卯着劲儿,在晚间呼呼地刮,都刮出了呜呜的怪声来。
他独自坐着,听着这些声音,倒不害怕, 就是无所适从。
记忆如此鲜明,但鹿照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依然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的软弱, 他声音很低,有些不好意思,还佯装不经意地瞥了祝岚行一眼。
“我晚上和我妈那边闹了点矛盾,应该是我单方面的别扭。于是等他们睡了, 背了背包,悄悄出来, 一路打车到了机场……大晚上的的士费都贵点, 还要平常的一点五倍。”
鹿照远自嘲地说。
这是祝岚行曾经的猜测。
但是猜测成真,还是让他心头油然产生了许多不悦,有种自己看好的孩子被人欺负的感觉。
他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 问鹿照远:“你们闹了什么矛盾?”
“不是什么大事。”鹿照远轻声说,末了又自嘲地笑笑,“全都狗屁倒灶,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有时候就是,我……我觉得我妈不太相信我。”
两人正躺在祝岚行的房间里。
房间是套房,有沙发,他们本来想在沙发上聊天,然而可能是这一趟飞行太累了,两人见到床铺之后,想到身体在柔软床上舒展的惬意后,还是很默契地在浴室里简单洗个澡后,就一起躺了上去。
开了个头,鹿照远凝神一会,又突兀说:
“我妈对我并不差。”
“我家其实一直不宽裕。”鹿照远慢慢说,“现在还好,但是早几年,我弟弟要做手术,要吃药,家里捉襟见肘……你去我家看过吧?那套房子有些旧了,看着像是建了二十年以上的,对不对?但是其实,我家里是三年前才换到这个房子来的。之前我们住的地方更小些,我和弟弟住一个屋,上下床,我爸妈的床支在客厅的角落。家里很少有客人来,因为客人一进门,就会看见放在角落的床铺,大家都有些尴尬。”
“还有我上小学的时候,要交一笔不低的择校费,我妈卖了她结婚时候的金镯子,也给我交了;还有小时候过年,我妈不舍得买新衣服,但我和我弟弟的新衣服,她总没有落下……”
祝岚行双手枕在脑后,沉默地听着。
鹿照远说的事情很琐碎,一点一点,零散地分布在他成长的轨迹中。
作为一个外人,祝岚行看得更明白一点。
鹿照远在用他妈妈对他的好,抵消他妈妈对他的不好。
单纯的爱和单纯的恨都是很简单的东西,但人既然是复杂的,由人衍生出来的爱和恨就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鹿照远再长大一些,也许他能够想明白:
我妈妈固然对我很好,很爱我,但她所做的那些偏心的、不信任我的事情,同样让我伤了心——我要向她提出这一点,她也应该明白这一点。
但是现在,他还只有17岁。
祝岚行侧了头,目光从涂饰着彩绘的天花板上,落在鹿照远的面孔上。
对方的眉头皱了起来,嘴角也抿着,他的脸上还是刚强,略带着些玩世不恭的刚强。
也许正是这种“我能解决一切”的坚强姿态,让人忽略了他也是一个需要关怀的孩子。
祝岚行伸出手,在鹿照远的眉间轻轻揉了下。
他揉开了对方皱起的眉头,也让鹿照远错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我是不是过于亲密了?
祝岚行内心有些反思,却不后悔,他收回了手,对鹿照远说:“有一句话说,一份烦恼……”
“倾诉一下,就变成了半份烦恼?”对于这种毒鸡汤,鹿照远也是听过的。
祝岚行笑了笑:“一份烦恼,只有去解决了,才会消失。你有想过,和你妈妈说一说你心里的想法吗?”
鹿照远愣住了。
祝岚行:“既然你妈妈是爱你的,那她就是可以沟通的。有些事情,总是拢着层窗户纸,不说,大家都不明白,说了,大家才会知道。”
“可是我……”
“你觉得你这样是在和你弟弟抢夺关爱?”祝岚行问,“你觉得这样做过于小气?”
鹿照远默认了。
“那你弟弟是怎么觉得的?他对你妈妈这样的举动也觉得理所当然吗?”
“他……”鹿照远想了想,“他可能也觉得有些无奈。”
“既然你们兄弟都觉得这样不好,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妈妈?”祝岚行问,“你们觉得妈妈无法沟通吗?”
鹿照远再一次被问住了。
正当他反思这究竟是不是自己问题的时候,祝岚行却对自己的这一假设进行了一部分的肯定:“你妈妈对你弟弟的偏爱已经经年累月积攒下来,很可能变成了一种习惯,很难改变。这种时候……”
他沉吟了下,没有马上开口。
“接下去我说的办法可能有点坏,你要听吗?”
“……听。”
既然鹿照远都这样说了,祝岚行也不惮开口:
“你妈偏爱你弟弟,你就偏爱你爸爸。你妈妈怎么偏爱你弟弟,你就怎么偏爱你爸爸,比如给你爸爸买更多的礼物,带你爸爸去吃好吃的东西,有什么事都和你爸爸商量,全方位的赞同你爸爸的决定……”
鹿照远木着脸:“你是在教我拆家吧。”
祝岚行脸上掠过了淡淡的笑意:“所以我说我的方法有点坏。这个方法有个精髓:谁要让我不好过,我就让大家都不好过。如果想要安安生生过日子,请父母以身作则,一碗水尽量端平……”
“不过……”
祝岚行换了个姿势。
他在床上侧了身,脑袋枕着单臂,目光直视鹿照远。
夜晚里,那双浅色的瞳孔,轻晃着摄人心魄的光。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能够窥探彼此的呼吸。
鹿照远悄然屏息,也不知道为什么,鹿照远总轻易地被这双眼睛所吸引,按道理两人都相处了这么久,他应该早看习惯了才对……
“如果你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的话,还有别的办法。有句话说,虽然我解决不了问题,但我能够解决提问题的人……”
鹿照远寒毛一竖,迅速回神,看着祝岚行的眼神都变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祝岚行失笑,“还记得之前我们在草地上聊天说起的未来吗?还有一年半高考,高考结束,你就成年了。你不能决定自己出生在哪里,但你能够决定自己以后生活在哪里……这一点上,你一直做得很好。”
“我们在德国。”
“再过两天就是试训……加油。”
祝岚行告诉鹿照远,他的声音很轻,但很笃定。
好像他坚信着鹿照远,坚信着一切困难,到了鹿照远面前,都能引刃而解。
“你可以。”
“你……”
鹿照远突然翻了个身,一把勾住祝岚行的肩膀。
他勾得还挺用力,一下就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让他们的额头险些相碰。
那种暗暗的幽香又缠了过来。
从登机时候就发现了,祝岚行身上似乎有股略带清苦的味道,像是茶的香气,初时有点苦,嗅得深了,就有种回甘似的甜。
味道还挺叫人上瘾的。
他悄悄嗅了两下。
“总觉得你很信任我的样子,好像我做什么都可以成功。”
“嗯。”祝岚行嘴角微微勾着,应了一声,“就你一个朋友,不信你信谁?”
这天晚上,他们又继续聊着。
聊了好多彼此家里的事情。
说到最后,祝岚行和鹿照远都困了。
祝岚行闭着眼睛,声音开始含糊,原本有些清冷的音调变成了粘着丝的糖,藏着一点甜:“差不多了,休息吧,你只剩下两天调整状态,我们要抓紧,以最好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