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咒(56)

　　他望望外头森森的山洞, 漆黑无光宛如深渊，巨大黑口仿似要吃人一般，喟然一声, 嘱托道：“恳求姑娘一定要保护好我岳家祖物！”曲膝躬身就要跪下，阮清岚忙上前托住他，将他扶起。“先生且放心, 我尚有一日活着，便不会让它落入他人之手。”
　　丘不鸣闭上眼, 缓缓点头, 在心底祈祷了一番，又慢慢将祖物易人的决定真正劝服自己接受。万事安排妥当后，他复才睁开双眼, 道：“先走吧, 两位姑娘带着东西离开此地，找个无虞的地方藏起罢。”
　　离开时，连无欢还是简单处理了一番后续。锈迹斑驳的铁门盖住暗室口，拨挪藤萝蔓草覆于其上, 外表看起来便与初来时如出一辙。
　　拾掇好一切后，三人便往枯林里走，穿过枯林，出了这片岗原，阮清岚与连无欢便不得不回城中去了。
　　凶险之地，不宜久留。想及怀中祖物，三人虽默不作声，但均是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连无欢听着四周动静，一路绕开有呛啷打斗声的地方，小心寻着静谧太平之路，三人一行往前。
　　走过枯木疏疏，走过凉风森森，走过连脚步踩在枯木树枝上都振耳发聩的安静中。丘不鸣心中默然祈祷，不知将佛祖菩萨都跪拜祈求了多少次。
　　然而，还是撞上了如今最不想见到的人、最难缠的对手——
　　永夜楼的左护法站在黑压压的人群前，后头是一干只露出尖厉鹰眸的黑衣人，每一道目光便如一把利剑，仿似芒刺贴近肌肤，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十六个人，俨然都是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
　　丘不鸣一惊，横跨一步上前，声音紧张得不自然：“你们......要做什么？”
　　左护法似乎压根没打算理睬他，身后的黑衣人亦是整齐有素地一语不发，连眼神都没改变过。她略过前面的男人，戏谑的眼神落在连无欢身上。针尖麦芒，四目相对。
　　连无欢的眼底仿佛结了冰，盯着这个熟悉了十多年、如今却无比陌生的人。不再有感激敬意，亦没有愤怒仇恨，只是冷冷散着寒气，将一切情绪都凝固起来。
　　阮清岚与她并肩，眼底便是另一座不化的冰山。永夜楼的人，早已泯灭了天道人性，愤恨之、怒骂之，倒不若冷眼待之。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连空气都绷得紧紧，让丘不鸣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可似乎除了他，剩下的都跟没事人一般，伫立在原地毫不动弹。丘不鸣满心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偏偏这群人还和冰块一样冻着。
　　良久，风吹过都能让人如坠冰窟的寒意中，左护法忽然唇角一扬，眉目一挑：“恭候多时了。”话音落下，便是整齐的拔剑声倏地响起，一阵寒光夺目而现。
　　后面的黑衣人身形动弹，脚步变换，眼看就要包围而上——
　　“快跑，跑得越远越好。”连无欢急急扔下一句话，迎面就上。
　　只须臾间，阮清岚心中便已百转千回，她亦急忙道：“先生，先跑吧。”
　　连无欢挡在前面，夺下一把兵刃，将黑衣人都拦在身前，保护阮清岚与丘不鸣离开此地。
　　她愈战愈狠、愈战愈勇，可左护法只是在一旁作壁上观，毫不心急地看着这出好戏。
　　直到两人消失得远了，连无欢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染得衣袍都快看不出原本颜色来。黑衣人的攻势慢慢弱下来，连无欢猝不及防地掷出手中兵刃，夹着破釜沉舟、风驰电掣之势，直朝左护法而去。
　　黑衣人一时被这闪过的寒光分散了注意，连无欢便趁了这处空子，运起轻功便跑得远了。
　　左护法望着飞来的剑刃，讥笑一声，轻挪身形便给闪开了。她看了看丢了人的属下，反倒不急不恼，以极平静的口吻道：“去追吧。”
　　她望着存活的黑衣人持剑去追，徐徐缓缓跟着后面。
　　“小徒弟，你还是太年轻了。”
　　......
　　连无欢追上两人时，阮清岚被她身上的血迹狠狠吓了一遭，忙不迭扶住她，就要去看伤在何处。“没事，阿阮。”连无欢甩甩衣袖，解释道：“放心罢，都不是我的。”
　　三人在枯林间一路奔逃，连方向都来不及辨认了，只想着如何能甩掉后头的黑衣人。
　　可那群人，偏偏一路死磕到底，穷追不舍，眼看距离愈来愈近，黑压压的人群骤然而至——
　　丘不鸣忽然停下了脚步。
　　“先生？”
　　丘不鸣摇摇头，弓着腰费力喘息，知晓自己早已力竭，再拖下去，也是连累她们。“姑娘，不用管我了，让我再为祖物做最后一件事吧。”他望着阮清岚，留下最后一句恳求：“拜托姑娘了。”随后决然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连无欢攥紧了拳，犹豫间见永夜楼愈发逼近，旋即一咬牙，抱起阮清岚就运功接着跑远。
　　黑衣人追来时，见丘不鸣与两人分向而逃，又不知东西究竟在谁身上，只得分拨开人马，一路追着丘不鸣，剩下一路继续追着阮清岚与连无欢。
　　......
　　丘不鸣竭尽气力，一路喘着粗气，撒腿狂奔，甚至呼吸间伴着急促的咳嗽，看起来马上就要累趴一般。
　　黑衣人穷追不舍，他便拼了命地跑，直到跑得与两人天南地北了——
　　他停下身子，立在原地，笑容讳莫如深。方才的急迫神色霎时消失，连呼吸都变得平稳如常，仿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杂沓的脚步声临近，后面的黑衣人持剑追上，便见他负手而立，以一番威仪姿态命令道：“好了，停下吧。”
　　“是！”
　　......
　　一束焰火冲上云霄，炸裂成绚烂烟火散漫在天幕中，五彩光线滑落，转瞬又成空。
　　左护法仰头看了看天，啧啧称赞道：“真是难得利索了一回。”
　　“过奖了。”丘不鸣慢慢走过来，神色怡然：“左护法也露一手本事吧，让我看看自己是怎么屈居在右的。”说罢伸出右手，手心上还有一块小小的圆盘，上面别了一根晃晃动荡的指针，正指着某个方向。
　　“多谢。”左护法一手拿过，扔下一句话便按着铁针所指的方向追去了。
　　只要还真令还在阮清岚身上，她们，便永远逃不开永夜楼的掌控。
　　连无欢抱着阮清岚一路跑远，本以为已经甩开了黑衣人，哪想到一歇下来，便有一道身形倏然追上，出现在眼前。
　　左护法身姿轻盈，立在前面的苍树粗枝上，居高临下，睥睨着两人：“小徒弟，还跑么？”
　　戏谑的声音夹着内力，传进两人耳朵里，阮清岚肺腑猛遭一震，霎时白了脸色，抿唇忍下不语。
　　竟然被追上了......连无欢咬紧牙关：“你想怎样？”
　　左护法看着她，忽然身形一变，坐在了枝干上：“寒暄寒暄如何？”
　　连无欢盯着她，不语。
　　“既然小徒弟不想与我寒暄，可我又无聊得紧，看来......”左护法的声音忽如洪钟，再一次撞进阮清岚心口：“我只得让另外一位姑娘陪我解闷了。”
　　顿时有殷红血水溢出嘴角，阮清岚并无内力，自然挡不住她浑厚的一击。额际汨汨渗出冷汗，一时眼底满是隐忍神色。
　　“阿阮！”连无欢急忙将手贴上她的后背，运功替她压下窜入肺腑的真气。她一双眸子中杀意陡然迸裂，目光如剑，盯着树上的人。“住手！”
　　好像上面的人当真被这一声怒喝给震到了，果然没再动作，佯装讶异道：“这么紧张，看来小徒弟很关心旁边这位姑娘啊。”她晃晃垂在半空的双腿，又慢慢道：“要是我将她杀了......”语速极慢，每一个字都落地有声。
　　转眼连无欢已将阮清岚挡在了身后，怒意和杀意顿时席涌而上。
　　左护法瞥了眼下面的人，竖耳细听到附近终于有久等的脚步声暗缩缩地慢慢接近，于是不再刻意拖延，跃身而落，下一刻便正色厉声道：“把还真令交出来，我就放过你们。”
　　还真令？！这永夜楼的人大举出动，果然是有猫腻！躲在参天大树后的人眼底浮上一抹喜色，显然没想到自己能有这般幸运，竟一来便听见了还真令的下落。他旋即屏住呼吸，揉了揉眼睛，聚精会神地偷窥起前面的三人。
　　连无欢盯着她，半晌，沉声道：“阿阮，退后。”
　　“噢，看来小徒弟还是想让我亲自来抢了。”左护法拉动腰间的铁链，一片银月状的弯刀出鞘，寒芒凛凛，杀意森森。“要是输了，我可是要让另外一位姑娘给你陪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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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中计中计

　　风猎猎, 尘沙翻滚。
　　刀映芒, 枯树折枝。
　　“嘶啦”一声, 连无欢的衣袖忽然破开一条缝隙，刀刃贴着肌肤, 沿着纹路利落滑下，亲密无间的吻合。
　　衣袖上原本沾染的血迹已干涸到暗红, 如今新艳的血水融在上面, 又重新给它增添了三分生色。颓败的梅花再逢冬雪，唤醒生气，肆意无度地开苞争艳。
　　左护法牵着链子晃了晃, 银月弯刀便跟着摇头摆尾，甩落上面的血迹。她轻撇连无欢一眼：“小徒弟，你的功夫都是我教的, 莫非你真以为能靠它胜了我不？”
　　连无欢咬牙，额际一滴汗水沿着侧面的轮廓滑下, 黏在颈项上, 湿漉漉的水气慢慢被内力蒸干。
　　她说得没错，两人身手虽相差不远，但连无欢, 却永远也胜不了对面的人。败就败在, 自己这一身功夫，都是敌人教的。方才在打斗中连无欢就感觉到了，不管自己下一步要出哪一招哪一式，和自己交手的人都能窥出先机、了如指掌。
　　所以......根本赢不了！
　　“小徒弟, 认输了么......？”左护法慢悠悠地晃着链子，晃得人心神不定，晃得气氛愈发诡异。“看来，那姑娘要给你陪葬了......”铁链忽然拉直冲出，还有一丝血迹残存的弯刀越过连无欢，径直朝着她身后几步远的阮清岚冲去。
　　冲着利刃穿透她身体而去——
　　又忽然在一寸之外就停下了，连无欢紧紧抓住旁边的铁链，内力都运在手上，堪堪止住了银刀再往前进。
　　意料之中一般，左护法勾唇讥笑：“真幼稚啊。”旋即手一动，绷直的链子骤然变换收缩，弯刀便跟着以迅雷之势收回——
　　尖利刀刃自后面不堪防备处袭来，“噗”一声刺破皮肉血骨，嵌进连无欢后腰间。“无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