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妖记(44)
“安导。”池渔客客气气地叫她,又道,“我要去马场。”
重要的事情她不介意说三遍。
安兆君结束讲解回车上,笑说:“我明白,未来七天,你去哪儿我送你到哪儿。”
池渔没接她这句画蛇添足的玩笑话。
兰皋定合约时说明白了的,她给出地点,安导只要把人带到了就行,不需要导览。
旅行看风景只是幌子。
池渔没空野外探险。
“你去马场找人吗?”安兆君问。
“对。”池渔淡淡地应了声,看向窗外,“抓紧时间。”
安兆君调转车头,返回来时的方向。
不多时,前方遥可见马场指示牌,她解释道:“今天周三,马场管理人出门采购,天黑前才回来。”
“所有的管理人都出去吗?”池渔不咸不淡地问。
“顶天留一两个饲养员……”话到这里,安兆君倏地住口,扫一眼后视镜。
后座的女孩在这时抬眸,后视镜狭窄,只看到一双眉眼,眼神清凉,堪比高原傍晚骤降的温度。
她什么都没说,安兆君却听到了无声警告:这种事我希望不要有第二次。
一时间,初始印象全盘颠覆。
连后来她转脸和自称姓邹的同伴说笑也未能磨灭这强烈的感觉。
“马场是中转站。”池渔和陶吾头对头,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说道,“后面去哪儿我不能确定,所以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说着,她拿出手机给陶吾看地图。屏幕上一片卫星不能识别的白茫茫,中央位置印着两个干瘪的小字:马场。
“嗯。”陶吾递还手机,顺势握着她的尾指。
池渔依稀感觉后颈有条小尾巴有一着没一着地拂着,安兆君擅作主张耽误时间的些微不快因此消散了。
本次旅程她给驼山岭马场的时间相当充裕——她目前掌握的信息只有标注发出地[驼山岭马场]的发件地址,以及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名的寄件人姓名,所以即使在这里耗上三五天,也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但他人自以为是的兜转周折不在其中,池渔对别人向来缺乏耐心。
车在下坡路上缓慢行驶了十分钟,停在马场简陋的铁门前。
下了车,池渔往驼山岭方向看,车上微有颠簸感的路面原来坑坑洼洼,于是真心实意道:“安导,你这车减震性能十分优秀。”
绝口不提驾车技术。
安兆君回以微笑,指指大门,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去向旁侧。
门上用红油漆刷了串数字,后面缀一“王”字,应该是马场管理员。
等安兆君打电话通知联系马场的人,池渔活动几下腿脚,见陶吾背着包走近,又靠上去,枕在她肩上,懒散道:“还好带你一起。”
坐了四五个小时的车,周身并没有僵硬不适感,神兽当属头功。
陶吾配合地塌下肩,让她枕得更舒服。
池渔抬高手勾着她后颈,低声道:“陶吾吾,答应我一件事。”
陶吾抬了抬帽檐,“什么?”
池渔眼一闭,说出斟酌了一路也犹豫了一路的话:“要是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人,要是找到的人让你……不开心,你别怪我,好不好?”
虽然明知道自己空口耍无赖,但陶吾毫不犹豫的一个“好”字还是让池渔开怀不已,踮起脚用额头碰了碰对方的帽檐,“陶吾吾最好了。”
陶吾摘下帽子,弯了眉眼。
说话间,马场大门被人粗暴打开,里面探出一颗灰色脑袋,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说:“哪个给老王打的电话?”
“我打的。”安兆君在另一侧举高手。
“快进来啵,我得回家看孩子。”灰脑袋急不可耐道,“再晚来一开钟,我都到家了。”
把车带到连排平房前,灰脑袋从马厩牵出一匹黄色骏马,朝西北方绝尘而去。
下车时,池渔睇给安兆君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安兆君笑着还她军礼,意在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跟在外面的神采熠熠截然相反,进了门,陶吾仿佛嗅到了什么,鼻翼不时翕动,明显心神不定,下了车东张西望,眉间渐渐聚起阴影。
池渔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来过。”陶吾重又扣上帽子,遮住了忽然闪烁异光的双眼,“它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见?
第六章
“它?谁?”池渔明知故问。
“牛。”陶吾比划了下,“黑色白色的, 奶牛, 你知道的。”
声音已有些喑哑,“你肯定知道。”
帽檐阴影遮住眼睛, 池渔却似看到了陶吾泛红的眼眶。
池渔当然知道。
一头据说为老主人产了一辈子奶,离寿终正寝没几天却被小主人乱刀捅死的奶牛。
尸体大抵全被瓜分售卖,连血液都被分装, 卖给网上心怀鬼胎的受众。
她就是其中之一。
解决哥姐那摊子烂事的一个月, 池渔劝诫自己一定摒除外界干扰, 尤其在后半个月, 她全身心投入到计划试验。
然而但凡忙里偷出一点闲, 她总不自觉地一帧帧回放陶吾的表情、动作,还有那一句句像是别人教她的,现在看来也可能是自己学到的话。
熨帖备至, 经常哄得人心里一暖。
所以说从很早开始,小神兽已经是她放在心里的宠物。
但陶吾绝非宠物, 至少不是普通意义上, 猫猫狗狗一类高兴时候宠着、不高兴就丢一边自己玩的小动物。
陶吾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以人形出现的时间并不多, 不过每次现身, 都会提醒池渔, 她是生灵。
她说“给老主人产了一辈子奶”时,唇色是白的,眼眶泛着红, 一副感同身受的痛。
鲜活,生动,七情皆满。
这促使池渔后来查了卖家。店是微店,不像正规平台有资质审核,毕竟卖的也是挂名“新鲜实验标本”等并不适合公开贩卖的商品。
所幸快递物流有完整的运送记录,取件地址写的是河西驼山岭马场,离兰皋四个小时车程。
于是海城的烂摊子收拾完,池渔匆匆忙忙过来,带着陶吾一起。
神兽大概有某种神妙的直觉,缠着她问了好几次到底去哪儿,做什么。池渔坚持不松口,秉着摇摇欲坠的决心,直到此时此地。
陶吾说出“奶牛”,她此行的目的之一已得到验证:小神兽只凭几滴污血,便可知道数千里之外一头牛的命运。
前面她其实想拦下灰脑袋问认不认识寄件人齐大发,或者打听这附近有没有前段时间杀过一头老奶牛。
灰脑袋着急回家看孩子,安兆君叫他,他假装没听到。
池渔便也顺水推舟,心想能拖一段是一段。
但千般计划万般设想,到底低估了小神兽的“神力”,瞒了一路,结果刚到她以为的中转站先被陶吾认出来。
陶吾吸吸鼻子,“它死前来过这里,看大夫,右后腿骨折。”
池渔想说点什么,看着她泛红的鼻头,喉头一哏,用食指轻敲她手腕,示意先不要说,越过她肩膀向走近来的安兆君道:“我们去附近转转。”
安兆君去后备箱取了两件防风外套,“晚上保不准起风,穿上吧。”
给陶吾的她没要,池渔自己穿好,转眼见陶吾径自朝灰脑袋骑马的方向去。
“喂,等我啊。”
池渔追上她,走二十分钟,翻过一道小土坡,陶吾先停下来。
听到她呼吸没什么异样,池渔拉下防风衣拉链,扶着膝盖着实喘了几口气。回头再看缩成小点的马场,心说她可真是舍命陪神兽。
陶吾腿长步子大,加上心情不太好,脚下虎虎生风。
从小体育不达标的池渔几乎是一路小跑。
西北戈壁滩的风前面一股,后面一缕,吹得池渔口干舌燥。
她半蹲半跪在地上,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仰头问陶吾:“心情好点了吗?要不我们离开这儿?”
陶吾抬起棒球帽,“我想去看看。”
池渔问:“去哪儿?”
“看看它的孩子,还有它的老伙伴。”
池渔拧起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犹豫了下,说道:“我叫安导开车过来?”
陶吾:“不远,我自己去。”
明明是没什么关系的奶牛,搞得好像千里来见阔别多年的老朋友似的,搞不懂你们神兽。
池渔心里翻了个白眼,听自己口不对心道:“我陪你……”询问的语调到了末尾平铺直叙,“一起去吧。”
陶吾眼睛一亮,“好。”
从夕阳落山走到夜幕降临,池渔接到安兆君的电话:“你们在哪儿?”
池渔望望四周,她哪知道在哪儿,模糊说:“在附近。”
安兆君:“马场这边的管理员回来了,你想找的人叫什么,要我先帮你打听一下吗?”
池渔:“不用,回去再说。”
“明白。”安兆君安静了几秒,“我建议你们晚上早点回来。还有,如果可以,加一下我微信或者企鹅,给我发定位。”
池渔没应声,看了下手机,亏是河西基础建设好,手机居然有满格信号。
她这厢脚步慢下来,陶吾总算不再像放出囚笼的豹子,想到停下等她。
“再联系。”池渔挂断电话,朝陶吾招招手,“你过来。”
满天繁星霎时间点亮夜幕,也点亮了陶吾的眼睛,池渔望着那双眼,一面默念平常心,一面尽可能保持微笑:“还有多远?”
“快了。”陶吾的眼神愈发明亮,“闻到味道了。”
池渔心里叹了口气,自以为今天的步数肯定创有生之年历史新高,有望突破过去半个月的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