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佛慈悲还酷(48)
“你杀我啊!!”乌颐声嘶力竭大喊,“我怕什么,我多不要脸的事情都做过了,世人都像看笑话一样看我,你当我真怕死吗!”
彭宇吓得傻眼,世界观不断被震惊,一直就没停过。
朱决云胸膛几度起伏,怒而撤剑,冷道:“你疯了。”
最后乌颐哼笑了一声,无尽嘲弄的问他:“你想过吗朱决云,当年本该劈死你的七道天雷,为何无故分到了曲丛顾的头上?”
朱决云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怒气将他的面容冲的狰狞,他一把掐住了乌颐的脖子,一字一句地说:“你说什么。”
乌颐的身子都被他拎着向前,却还是从嘴里逼出了这样一句话:“我、现在只恨当年找了他来替你分天雷,只恨、只恨当初我没赶在你前面将他——挫骨扬灰!”
朱决云手下力道忽然重了,生生将她脖子扼出一串脆响。
乌颐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朱决云脸色极为难看。
彭宇一时没有说话。
“将她扔出城外,”朱决云说,“她是穷神,生来不详,是死是活都不能留在鬼城中。”
彭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应了。
曲丛顾近来心情不好。
因为他们要走了,离开鬼城。
夜里点了一根蜡烛,屋里很静。
朱决云盘腿坐在榻上,眼微闭,单手行佛礼。
曲丛顾拿了一把剪刀,眼睛通红的,吸了一下鼻子。
“咔嚓”“咔嚓”的空剪了两下子,又吸了一下鼻子。
拿手拎起一缕头发,又吸了一下鼻子。
朱决云无奈,睁开眼道:“快点。”
曲丛顾说:“能不能不剪?”
朱决云残忍而冷酷:“不能。”
曲丛顾再次吸了一下鼻子。
“装也没用,”朱决云催促说,“快点。”
曲丛顾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你不是自己说不用拘泥形式吗?”
朱决云随口道:“但礼不能废,表面功夫要做足。”
曲丛顾被他堵住,半天没说出话来。
“话都让你说了,”他忿忿道,“好也是你,坏也是你!”
朱决云要是想唬他太容易了,一张嘴想怎么说怎么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也就他能信。
朱决云问他:“你知道和尚为什么要剃度?”
曲丛顾硬邦邦地道:“不知道。”
手里还摆弄着剪子,就是不下手。
朱决云笑说:“佛家将头发看成万千烦恼、愁、恨、我想让丛顾来当我的剃度法师,替我斩尽前缘俗事,成不成?”
曲丛顾顿了顿,眼睛悄悄地向上瞥了一眼,说:“是这么回事啊。”
朱决云就‘嗯’了一声。
曲丛顾说:“原来这不是谁都能剪的啊。”
“咔嚓”直接一剪子,一缕头发落到了地上。
朱决云:……
曲丛顾哼着小曲儿,美滋滋地说:“我给你剪的好看点。”
原来剃个头也有好看不好看一说。
朱决云哄孩子哄了几十年,深谙“如何将一个小世子顺毛”之道,专业程度能写出一本书来,并且屡试不爽百发百中。
屋里蜡烛的暖光将半间屋子点亮,打在两人的身上脸上。
朱决云闭着眼,他脸上的棱角被烛光磨的柔和,一半隐匿在黑暗中,神色平淡。
曲丛顾好像是在做一件多么重要的事,他郑重地、小心地、放轻呼吸,将头发放在手心,摸一下,然后再剪断。
脚下很快就掉了一地的青丝。
最后,他虔诚地在朱决云的头上印下了一吻。
“我愿你走出苦海,再不受折磨。”
朱决云心头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
曲丛顾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跑出去找扫帚,要把头发扫干净。
朱决云转身低头,看见曲丛顾蹲在地上,将碎头发攥起来,干净白皙的手在地上捡着。
朱决云一把将他拉起来:“这种事不用你做。”
曲丛顾吓了一跳:“怎么了。”
朱决云说:“放下吧,我收拾。”
“不用啦,”曲丛顾笑着说,“彭彭每天使唤我,我什么都会做。”
朱决云又说了一遍:“在我身边你不必做这些。”
“彭宇是你师父,他使唤你那是应该应分的,但除此之外,你不用伺候任何人。”
曲丛顾觉得甜的要死,嘿嘿笑道:“好啊好啊。”
这样说着,一只手里还攥了一把头发,另一只手抓着扫帚。
三日后,临走之前,大门牙送了一件礼物。
“寻路铃,哪天在外面他妈的混不下去了,就他妈的滚回来,拿着它就能找到鬼城。”
铃铛说:“走吧,走吧,趁着天好。”
她这样说,手却抓着曲丛顾的手没放开。
“外面其实也没什么好,”她说,“你要擦亮眼睛,那些人坏的很,谁的话也不要信,不要被骗了。”
这一别其实前路都各自茫然,谁也不知还能不能见。
有人惋惜也有人漠然。
彭宇也只是蹲在地上,停了停筷子,然后说:“你是我徒弟,出去别给我丢人。”
曲丛顾死活不走,扒着他大腿哭嚎:“师父啊啊,你就跟我走吧啊啊啊求你了我养你啊啊。”
彭宇看他这样,一脚把他踢开,瞬间反悔:“出去别说是我徒弟!”
曲丛顾就拔了剑:“你走不走?!我就问你走不走?!”
彭宇一瞪眼:“反了你了!你想干啥!”
曲丛顾瞬间怂了,哐当一下跪在他脚下:“师父啊啊啊!”
彭宇怒道:“滚!你他妈给老子哭丧呢!”
可剑圣不走,谁也没办法。
曲丛顾的撒泼耍赖只对朱决云间歇性有效,对别人屁用没有。
朱决云和曲丛顾走的时候并无人送行。
或许这是鬼城的人情世故。
分离就和死了一样,不值得送别,流两滴猫尿,说些‘天涯若比邻’的漂亮话,都没什么必要。
他们拎着行李走出客栈,数人停下手里的事齐刷刷地看向二人。
钟狗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朱决云也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数人一起行江湖礼,抱拳。
曲丛顾也正正经经的抱拳,鼻子一酸,然后仰着头忍住了。
鬼城还是黄土满天,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他们走出客栈,迈入江湖。
鬼城城门大开,曲丛顾回头,看见了上面的一副对联。
“生人止步,客不留宿。”
“鬼城接鬼,不问世俗。”
走远时再回头,遥遥地看见铃铛的红衣随风飘扬着,现在城门口冲他挥手。
曲丛顾忽然落泪,擦也擦不干净。
朱决云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带着他往前走。
少不更事时误入鬼城。
世如苦海,黄粱一梦已有六十年。
第37章 神迹将出(十)
曲丛顾对乌颐的事情毫不知情。
无论是鬼城的人, 还是朱决云,没人告诉他这件事。
出鬼城,也没有乌颐尸首或是踪迹, 她可能死了, 也更可能是没死。
朱决云最终还是心软了,或许不能算是心软, 这其中有很多说不清的纠葛立场,况且人恐怕都对不能回应的感情心存那么一丝负担感, 乌颐因爱生恨也好, 一厢情愿也好, 朱决云都不知,也不想知,更没必要告诉曲丛顾, 让他心里想些不该想的东西。
小世子心眼小,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情情爱爱的小事就算他的天了,知道了就难免多思多虑, 朱决云像是一个圆,把他包起来,让外界侵扰都进不来, 让他安安分分、自自在在地活着。
乌颐恐怕也是看得清楚,有些事情她不说,朱决云就真的一辈子不会去看,她一辈子只能被冷漠着俯视, 她忍不住了,说出口了,反而能落一个轻松自在,再不济,让朱决云不痛快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