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棠市逃出来的男人/要你寡(187)
空中风冷,易真不由把他抱紧了一点。
“这种环境里,人总是成长得很快。我四岁起,就和其他小孩一起接点跑腿的活,本能地想为她减轻负担。她为我取了这个名字,也不敢在家门外叫我的全名,因为她怕我被别的同龄人排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哪个流放者的后代,会取这种文绉绉的名儿?”
容鸿雪笑了起来,他的回想有些漫无边际:“后来她死了,在我十五岁那年病死的。那些矿石都含着强烈的辐射,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精神力,也没有强壮的体质,而那阵子,我已经有了产生精神力的迹象,很快就可以赚更多的工分,给她买药、治病……”
“……可惜没有以后了,”容鸿雪说,“她死后不久,我尝试着凝聚出了第一根精神触须。”
易真不吭声,一根漆黑的羽毛从容鸿雪的肩头垂下来,无声无息地摸了摸易真的耳朵。
第122章
“……她死之后,我的日子还得过下去。”容鸿雪接着说,“流放行星的生活——假如在上面挣扎的每分每秒,可以被称之为生活的话——很紧迫,危险的异兽随处可见,人类居住的区域被围在几十米高的金属城墙之后,再犯事的人会被逐出城墙的范围,去风沙里自生自灭。”
“因为进化出了精神力,而且我好歹是清白的无罪身份。我得到了一份替狱卒抄写文书的工作,饮食的质量也稍微有了提升。其实我长到十五岁,除了自己的姓名之外,根本就不认识多少字。得益于流放行星上的落后科技,我全靠抄写那些罪犯的档案,来学习辨别通用语的词汇。”
容鸿雪说:“我学会的第一个词语,是流放行星,第二个词语,就是谋杀。因为行星上的犯人,有80%是被这个罪名送过来的,或者他们的罪行中涵盖了这一条,包括我的亲妈。”
他眯着眼睛,轻声说:“后来,不知道从哪来的消息,另一些流窜的星盗团,听说七海诛王的儿子流落在流放行星上,他们不愿见到金鹿团一家独大,于是打算抓住我当成筹码,去威胁七海诛王。”
易真:“你……好惨。”
容鸿雪无声地笑了笑,他们接近了运算中的时空稳定锚点,他降下天空,落在一块陆地般的巨型浮冰上,“城墙能够阻挡行星异种,但挡不住星盗全副武装的入侵。混战和屠杀中,我宰了几个轻视我年纪的星盗,和一些人躲进了矿道里避难。”
他落了地,但是没让易真也落地,漆黑的精神触手扭曲、变形,从羽翼凝卷成尖锐的坚硬足肢,从脊梁上舒展开来。黑衣男人如同一只妖异的巨蛛,抱着怀着的人,飞快掠过死寂的冰原,八足点地时,发出金戈相撞的清响。
“我很防备其他人,”他在易真耳畔低语,“如果他们知道我妈曾经是七海诛王的情妇——其实不难联想,她的容貌那么出色,来的时候又怀有身孕,能不能猜到我头上,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悄悄躲开了剩下的人,走了另一条路。”
“矿道错综复杂,但我还是能听见星盗追上来射击的声音,还有人临死前的惨叫……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生命探测仪这种东西,我越跑越远,但他们总能追上来。最后,我无处可逃,只好跳下矿井。”
易真没有说话,容鸿雪继续说:“我坐着矿车,一路往下坠。矿井是直上直下的,落到四分之一的距离,那些人已经赶上来,打算把我拉上去。我砍坏了升降的机关,直接跳出矿车,攀到了矿井的另一端。我把刀子咬在嘴里,在另一边的崖壁上苦苦支撑了半个小时,一直撑到他们找到另一只替罪羊为止。”
“总之,星盗放弃了我,自以为抓到了七海诛王的儿子,当然临走前,他们不忘报复,直接炸毁了矿道,打算用碎石压死我,把我埋在下面。”
易真有点难以想象,原来当时的容鸿雪也只是个幼小的少年。他仿佛籍由这只言片语,恍然发现某个强大生灵的过往,发现他也有过荏弱单薄的时刻。
“我被巨大的碎石击落了,那感觉就像一群水牛冲过来,连续把你顶得飞起。”容鸿雪的笑容没有变,“我摔下去,不停摔下去,中途持续撞到一些东西,骨头碎裂的声音比爆炸坍塌的声音还要清晰。后来估计一下,我大概往下砸了将近七八十米的高度,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或者我早就死了,就死在那天的矿井里。”
“我醒来的时候,完全分不清时间,不幸中的万幸,我落在矿工搭起来的防潮帐篷上,那是他们平时用来缓冲失控矿车的粗糙保险,里面塞满了被褥和枕头,所以我还有命在。我爬下去,四周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别的色彩,只剩下黑暗。我没瞎,但是我和瞎了没有任何分别。”
“在那里,我舔矿壁上渗出来的地下水,那种水充满了腐烂和泥土的腥气,不过喝习惯了,给我的感觉,也像是幻觉中的清水与美酒。至于食物,一开始,我撕着吃被褥里的棉絮,后来,我生吃盲鼠和没有眼睛的土虫——我在下面活过了一百零三天的整数。我像狗一样活,像爬虫一样活,一百零三天,不多一分,也不少一秒。”
容鸿雪低下头,与易真对视。
他的轮廓深邃,肌肤苍白,英俊如古典的大理石雕塑,暗色的绿眼睛漾着波光,眉毛和眼睫皆是浓密漆黑,削薄的嘴唇含着温柔的笑意。
“我的精神力具象化,你能说它不够强大么?”他慢慢停下行进的速度,以嘴唇轻轻贴着易真的鬓角,“可是,你也不能说它的来历不够痛苦。过去到现在,以及将来,都有许多人想要复制我的成功,我能给他们什么建议?”
“——我只能告诉他们,砸断你的手臂,砸断你的腿骨,去一百米的地下,喝腐臭的水,吃一切除你之外的活物,见不到色彩和光亮,捱过一百零三天,捱到视力退化,捱到医生需要把你身上80%的歪骨头彻底打碎,才能进行接下来的康复治疗……你就可以复制我的成功,获得和我一样强大……病态的精神力具象化。”
他轻松地笑了起来,收拢了背后的足肢,把易真放在冰面上。
“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是主角啊!难怪那时候一直死不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也死不了。”他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去猩红斗篷,找陨星辰。”
易真神情莫测地望着他,容鸿雪孩子气地一偏头:“怎么,可怜我,还是后悔问我这个问题了?”
“要是真的可怜我,就来亲一下我好了。”他笑吟吟地说,“怎么样?”
“走了,”易真拉高兜帽,“我们还得赶时间。”
容鸿雪:“哦……好吧。”
新的坐标在大黑天面前展开,跳进虫洞之前,易真微如无声,含糊地道:“……先攒着,以后有机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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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四个月的躲藏和流浪,反复计算坐标,斟酌是否需要潜入行动的纠结,他们与陨星辰的会面却是出乎意料的容易。大黑天一经降落在猩红斗篷的星球上,陨星辰本人亲发的通讯便随即传到了他的光脑中。
她邀请他们来贤者神殿“小叙片刻”,于是阿佐特星系几乎要贴满全宇宙的通缉令,便在这个星系立刻沦为了作废的垃圾信息。
在贤者神殿中,易真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号称“流动的以太,诸天万法,陨落星辰”的大贤者,陨星辰。
实际上,每一代大贤者的名号都是可以继承的,如果可以,神官仅凭诵唱陨星辰的名号,就能把他和容鸿雪在神殿外面挡上个三天三夜。
和容鸿雪上次看到的景象相比,落在易真眼里的贤者神殿,是一座盘踞了整座山脉的雪玉金宫,硕大的白花开满枝头,风一吹,花瓣裂解成纷扬细碎的香雪,淹没了尘间。
“你好……”陨星辰忽然笑了,她白银色的肌肤带着淡淡的光晕,缤纷的冠冕灿烂无比,“时间紧迫,就让我们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我该如何称呼您呢,是世界之王,还是身具奇异妙法的拯救者,抑或剧本的主角,恒心超越一切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