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林语抒的幸灾乐祸,杭景感觉到了一股凉意,从头顶心直灌入脚底。
R国,比斯公园,涂鸦墙,极光……
宗应喜欢了那么多年的,是那个在涂鸦墙上画下极光的人……
不是林语抒,是他自己……
这是该高兴的事吗?
如果他还活着,必然是最幸福的事了,但现在,他已经死了!
杭景已经死了,事情的真相就会让幸福成为劫难。
杭景陷入了深深的恐惧,这是在他成为鬼魂那么久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他恐惧宗应哪天知道真相,那颗本就被歉疚折磨着的心,真的会从此万劫不复。
他恐惧真相隐瞒不了太久,就算宗应自己不发现,林语抒早晚也会揭露这件事作为报复宗应的手段。
这就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
杭景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恨自己无法阻止,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之后,无论杭景怎么祈祷,还是到了那么一天。
当风吹开工作室墙壁上的幕布时,杭景直接扑到了宗应的身上,想去遮他的眼睛。
但没有用,他直接穿过了宗应的身体,眼看着宗应一步一步走向了最残忍的时刻。
“宗应,别看,别去看!我求你,不要看,不要看了!”
“走吧,现在就走,离开这里,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走啊……”
“别过去!你看到了会害死你的!宗应,求你了,我求求你,别过去啊……”
杭景不知道灵魂会不会哭,但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眼泪,不是从眼眶里流下的,而是从心口渗出来的。
每一滴都能撕裂他的灵魂,疼得他站都站不稳。
他哭喊着,乞求着,恐惧比疼痛更让他难以自抑。
他拼命去拉扯宗应,却只是徒劳地一遍遍穿过宗应的身体,眼睁睁看到宗应揭开了墙上的画布,看到了那副绚烂的极光图。
宗应崩溃了。
他比杭景更像一个死人,一动不动地靠坐在墙边,从日升到日落,脸色惨白,眼睛发直。
杭景坐在一旁,就这么看着他陷入泥沼,却无能为力。
“宗应,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如果我更信任你一些,在知道你和林语抒的事以后,主动和你聊一聊,这些误会都不会发生。”
“是我固执地给你下了定义,是我没有去了解你的过去,是我自己心灰意冷选择放弃,还偏要在最后用孩子绑着你,全部都是我的错……你怪我吧,把一切都归咎到我身上,放过自己,好不好……”
“宗应,我已经死了。”
杭景去拉宗应的手指,自欺欺人地假装自己在拽他的衣袖,软着声音求他:“你不要爱上一个死人,你不该经历这些,这样对你,太残忍了……”
宗应不会回答杭景。
命运的齿轮自顾自地转动,不会放过宗应,也不会放过杭景。
宗应在卧室里找到了放在床头柜里的婚戒。
杭景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他目睹宗应捧着婚戒痛哭,看他为了一缕信息素发狂,最后陷入易感期,跪在地上痛苦哀嚎。
杭景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什么也做不了。
宗应得了信息素依赖症。
他的易感期会陷入失智,会神志不清直至癫狂,杭景坐在对信息素求而不得只能在摆满山茶花的卧室里,像是自我惩罚一般,陪着宗应过易感期。
他看着宗应筑巢自欺欺人,听他发了疯一样呼喊自己的名字。
杭景心想,原来,死亡不是他的解脱,死了比活着的时候更痛苦。
痛苦到他已经麻木了。
这就是惩罚吗?
因为他偏执地爱着宗应的惩罚吗?
那惩罚他一个人就可以了,为什么不放过宗应呢?
是因为上天知道,折磨宗应才会真正让他痛苦不堪吗?
他们两个,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宗应,对不起。”
杭景无力地面对着陷入昏迷的宗应,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明明死了,却一直滞留在人间。
因为这个人间,才是他的十八层地狱。
他和宗应,生不幸,死不宁,生死皆为炼狱……
之后的很多年,杭景一直待在宗应身边。
三十出头丧偶的S级即便身边有个儿子,仍旧在京市上层非常抢手,但是无论费婉怎么努力撮合,宗应对那些omega都不屑一顾。
渐渐的,大家都知道,千盛的总裁是个痴情种,不再对他抱有希望了。
他本来就五官冷硬,随着年岁的增加,气势越来越沉稳,表情越来越严肃。
宗应的行事日益狠辣,一副铁石心肠引领着千盛的规模不断扩大,蒸蒸日上。
千盛越强大,宗应的笑容越少。
外界开始暗地里叫他黑面煞神。
宗应的生活,除了公司,就是培养宗曦。
宗曦活成了世家豪门中的团宠,所有人都恨不得将他捧上天,即便是一直和宗应作对的林语抒,也是把宗曦放在心尖上护着。
宗应对宗曦的要求很严格,当所有人都指责宗应对宗曦太苛刻的时候,只有杭景明白宗应。
杭景知道,宗应是不想活了。
这个人,迫切地希望宗曦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在那之后,宗应就能放下一切去死了。
杭景很迷茫,他不想宗应死,却也不忍心看他这么凄苦活着。
时间慢慢过去,一切都在变。
杭景死后第四年,谢钦和奚为爆发了两人从高中相恋至今的第一次争吵。
原因是谢钦因为杭景的死有了心理阴影,死活不肯和奚为生孩子,甚至瞒着所有人想去做结扎手术,被奚为发现了。
周围人都在指责谢钦,只有宗应理解谢钦的决定。
宗应带着宗曦找到了奚为,第一次主动和奚为聊起了杭景。
“这世上家庭美满的纵然很多,但是因为孩子家破人亡的,你面前就有一个。奚为,你爱谢钦想要孩子,谢钦也是因为太爱你,才不愿意要孩子。怀孕生子本身就具备风险,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出事,谢钦由爱生怖,他不敢冒险。这不存在对错的问题,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妥协。”
最后,奚为选择了妥协。
杭景死后第五年,奚意和一个叫季弦的演员结了婚,办了一场世纪婚礼。
宗应出席婚礼的时候,宗曦穿着花童的小西装,绷着小脸认真地捧着戒指盒等着送上红毯,“父亲,二叔说,这对戒指很重要,是结婚就要戴戒指吗?那你和爸爸也有吗?”
宗应转了一下手上的青竹花戒,罕见的笑了:“有的,我也有的。”
杭景死后第六年,宗祁秘密被捕,却是因为很多年前京市的一所非法实验室的旧案。
千盛内部震动,宗家也被波及,宗应借机做了一次人员大清洗,稳住了局势。
杭景死后第七年,有个叫顾之瑜的A级omega找到了宗应。
她说她和自己的哥哥都是当年实验室旧案的受害者。
因为当年杭景的帮助,她的哥哥一直靠仪器维持着生命,宗祁被捕后交代,当初他对顾之瑾用了信息素毒素,毒素会造成脑死亡。
现在,顾之瑜已经完成了分化,也接受了奇迹不会降临的现实。
顾之瑜说她决定停止使用仪器了,在那之前,她想见一见宗曦。
因为杭景当时怀了宗曦,才会对年幼的顾之瑜心怀不忍。
杭景早就记不清了,在他看来,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是觉得很可惜,没能救活顾之瑜的哥哥。
宗应带着宗曦去疗养院看了植物人七年的顾之瑾,即便长期昏迷,形销骨立,但还是能看出,这曾经是个优秀的“宗先生,杭景哥哥是个很好的人。”
顾之瑜看着宗曦琥珀色的眼睛,回忆起记忆深处那个温柔的大哥哥,对宗应说道,“我很遗憾,你失去了那么优秀的伴侣。”
杭景死后第九年,奚桑的生物实验室攻克了体外培育胚胎养育孩子的方法,为很多身体不宜受孕的人群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推进了人类医学史的一大步,引起了世界级的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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