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脸黑了。
玄青也笑,神色间极满意:“看来晓隐与我玄门甚是有缘。我有个师兄,乃是大名鼎鼎的华阳真人……”
宋微往后一跳,慌忙道:“多谢仙子美意,我那个,天资愚钝,道心不稳,必定辜负仙子美意……”
玄青扑哧一声:“行了滑头,走吧。”拿起帏帽戴上,当先走了出去。
仆人早已牵着马在前院等候。三人下得楼来,重新穿过中厅。与中厅相连的两面侧厅,是饭堂所在,这时还有不少晚起的客人在吃早点。见师徒三人路过,不少食客停箸抬头,视线尾随。
方外之人在俗世行走,本就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一件事。何况玄青高洁美丽,气度不凡,出来进去,总免不了惹人看。他们在旅舍已经住过一晚,不少人听说了她的身份名头。这时师徒三个往外走,后边自然有的是人窃窃议论,都在遗憾今日仙子们戴上了帏帽,不能一睹真容。
独孤铣一行正坐在桌边等早点。他们的位置有点偏,原本没注意。听旁桌议论,提及“玄青上人”,回头一看,果然为首那位女道士十分眼熟。心想于情于理,都该见个礼。眼下不太方便,反正自己还要停留几天,过后找个合适的时机亦无不可。
望着三个身穿蓝色道袍的背影,暗道她什么时候又收了个徒弟,不由自主便朝最后那个小道姑多看了一眼。不提防这一眼,竟看出问题来了。
这时玄青三人正准备上马。宋微之前走得非常紧张,一来学女人走路很辛苦很别扭,二来头一次戴着帏帽行走,虽然薄纱透光,低头也看得清脚下,到底不习惯,老觉得那轻纱在眼前晃得头晕,大气也不敢出。终于走到马儿跟前,眼看就要脱离危险范围,心头不由得有些放松。瞥见玄青跟长宁都上了马,不等仆人伺候,踩着镫子一个纵跃,轻轻松松上了马背。这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动作,他不可能临时去学女人怎么上马。真学起来,这马上不上得去都难说。
独孤铣看见这个潇洒纵身,眉头不禁一皱。又定睛观察了片刻,几乎可以断定,那最后一个穿成女道士模样的,是个男子。此人御马技术不差,马上身姿漂亮得很。心想真不知道这玄青上人如此鬼鬼祟祟,又在搞什么花样。莫非是新纳的面首,某些场合不好示人?反正也不干己事,一哂罢了。
这一天,宋微果然遵照玄青嘱咐,强忍着不出声。依他心底的想法,恨不得离开旅舍就直奔出城,远走高飞。然而这显然不现实,一来玄青肯定不放人,二来嗯昂跟行李都在旅舍没带出来,想走也走不了。
玄青换了个徒弟带过来,韩珏大才子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小道姑看着莫名眼熟。他一心赏识亲近的是正主儿,当然不会盯着徒弟看个没完,奇怪了一会儿,也就置诸脑后了。
一大帮才子名流在座,说些风流雅趣话题,能与玄青说上话的毕竟是少数,免不了有那帮闲的跟两个漂亮小仙子搭讪。宋微便端着架子装害羞,自有长宁在一旁帮忙挡驾。结果他越是这副样子,越有人觉得冰清玉洁,脱俗出尘,真真可远观不可亵玩,仰慕得不得了。
下午才子们写诗拼比,就有人专门写了首送给晓隐仙子。中有“相思情味蓬山远,回转秋波太液清”之句,博得满堂彩。把宋微窘得,恨不能将此人立马摁进太液池好好涮涮那张贱嘴。
告辞的时候,韩大才子万分恳切地邀请玄青上人一行来家中小住。说了一堆,意思无非就是仙子如此高洁,住在旅舍那种肮脏地方实在太受委屈了。宋微听了在心中大声叫好,差点就要晃着玄青的胳膊求她答应下来。玄青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装模作样推辞一番,最后还是同意了。
韩珏喜不自胜,立即派仆从跟随玄青回旅舍收拾行装。宋微自认此番必定再次化险为夷,差点得意忘形露了馅,被长宁在胳膊上掐一把才反应过来。一行人回到旅舍,收拾整理,无比顺利。宋微装成了小道姑,打好的行李卷自有下人拿着,嗯昂也随马匹一起等在前院,只待玄青出来,一块儿下楼。想到马上就要离开危险之地,简直心花怒放,恨不得高歌一曲才好。
师徒三人还没走到楼梯口,前方迎面过来三个人。隔着帏帽面纱,宋微也没在意。不料那三人竟然停在玄青面前,就见当中那人拱手道:“见过玄青上人,上人安好。”他身边两人则直接单膝点地,行了个下见上的非正式跪礼。
自那三人停下起,宋微就吓得身体僵直。等听清对方说了什么,脑子都不转了,浑身冰凉,冷汗嗖地就冒了出来。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对头独孤小侯爷,与靠山玄青上人,居然是相识。
玄青好似浑然不觉他的异样,优雅地摘下帏帽,略欠一欠身:“原来是独孤小侯爷。小侯爷安好。”那边长宁也摘下帽子,弯腰行了个玄门礼。宋微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有样学样,也跟着行了个玄门礼,只是不敢摘帽子。明知道这样引人猜疑,然而别无他法,只得赌上一赌。
玄青根本没有介绍他的意思,独孤铣也好像没看到这么个人似的,只照常寒暄问候。宋微慢慢又把一颗心放回胸腔里,还有心思想玄青不知是何身份背景,连一个小侯爷见了她也客客气气。
“听说上人往南云游,不想在此相逢。不知上人此番欲何往,可有我能效力之处,但请直言。”
玄青微笑道:“不敢劳动小侯爷。南岭韩珏公子隐居庾城,小侯爷想必知道。他邀我去韩府小住几日,安排十分周到。不敢拂了主人美意,我等正要前往。”
独孤铣听她这么讲,也就不再假客气。礼数到了,彼此别过。只是当玄青三人起步要走时,心里想着她都准备住到韩大才子家里去了,居然还带着个乔装的面首,尽管早知这女人放浪形骸,此等作为未免太过无所顾忌。那最后一个假扮女道士的男人,遇见自己,明显拘束紧张,莫非是熟人?
越看越好奇,心痒得不行。又想就算捅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玄青也不至于真把自己怎么样。于是当那人僵着身子从边上经过,促狭心起,忽然肩膀一偏,不轻不重撞了一下。口中道声:“对不住。”却丝毫没有要帮扶的意思,眼睁睁看他步伐踉跄,整个人歪到栏杆上,帏帽跌落,荡荡悠悠飘往一楼中厅。
这当口宋微哪里还有什么想法,纯剩下本能反应。眼看楼梯口不过三步之遥,弓腰往前一蹦,胳膊往栏杆上一撑,就要顺着楼梯栏杆出溜下去。半边屁股都坐上去了,肩膀上一阵剧痛,立时动弹不得。紧接着下巴被人捏住,脑袋被迫调转过来,对上了一张明明只见过两次,却熟得不能再熟的脸。
独孤铣盯着他,先是惊讶,紧接着变作要笑不笑的表情:“宋微?想不到竟然是你。嗯,这叫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得来全不费工夫?”
已经被逮住,宋微也顾不上恐惧了,恼羞成怒,忿忿道:“放手!”
独孤铣看看他半个身子仰面躺在栏杆上的高难度姿势,差点没笑出声。强行板起脸,松开手。宋微从栏杆上爬下来,理理衣裳,站到玄青身边。
见他正儿八经整理那身女式道袍,独孤铣忍不住又想笑,到底绷住了。
玄青装出十分讶异模样,明知故问:“小侯爷,你可是与晓隐有什么误会?”
独孤铣脸色深沉莫测,道:“确实有点误会。不如请上人移步,我们室内说话。”
玄青点点头。独孤铣在前领路,走出几步,忽然又回头,对宋微道:“下去把那帽子捡回来。”
宋微正挖空心思琢磨办法,闻言一愣:“你说啥?”
“我说,下去把你的帽子捡上来。”独孤铣停下脚步,“快去,我在这等你。”
宋微十分莫名其妙。不过这个男人从最初给他的印象就很神经,眼下又绝无可能违逆,再莫名其妙,宋微也抬脚准备去捡帽子。走出两步,忽然就明白了。这小侯爷非要自己穿着这身女道士装下楼亮相,不就是想用这招叫人吃瘪么?
明知道对方是故意羞辱,却没有办法逃脱。宋微回头,把那混蛋深深看了一眼,忽地一笑,又轻浮又痞气,带着十二分无所谓,翘起兰花指,一扭一扭就往楼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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