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暖的, 看在姬慕之眼中, 却只觉冰冷而可笑。
自始至终,那间山洞只有姬南昆能踏入, 从未允许他走近过。不管是所谓“看望”母亲,还是此时的跪省,都是在隔了十几米的台阶之下。
膝下台阶冰冷刺骨。他面无表情地跪着。
听见响动, 没回头便道:“你怎么上来了?”
祝知之笑道:“我之前说过了,要上来陪你呀。”
为了躲开山脚下的姬南昆, 他可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
姬慕之无动于衷道:“回去。”
“主子, 看在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你送饭的份上,你就晚些再赶我吧。”祝知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食盒,食物的香气立即飘散在空气中。
“还有这个。”他又拿出一个蒲团, 蹲在姬慕之身边,劝道:“你可以跪在这个上面,不然要跪三个月的话,即使是金丹修士,膝盖也要受伤的。”
他眉眼弯弯,笑得实在贴心。姬慕之略抬起膝盖,他便将蒲团送了下去。然后再接再厉,把食盒拿过来摆好,“再吃点儿东西吧。”
“我吃过辟谷丹了。”姬慕之不动。
“可是光在这里跪着,也太无聊了。”祝知之笑吟吟道:“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特别好吃的,不用岂不是可惜?”
常人劝人总显得啰嗦,他说这番话时,眼底却是对美食的赞赏,透出满满的真诚和喜欢。
姬慕之对吃食没什么兴趣,也从未见过有修士这么在乎口腹之欲的。
他看了一眼祝知之,说:“那你吃吧。”
“那我真的吃了?”祝知之等待片刻,毫不客气把东西拿了回来。
还颇有准备地又拿了个蒲团垫到屁股底下,真就在他面前吃了起来。
……实际上,他就知道姬慕之不会吃,所以挑的都是自己喜欢的。
他的吃相并不算优雅,筷子倒腾得挺快,眼底露着满足的笑意。
姬慕之原本目不斜视,只静静看着前方的冰棺,渐渐地余光便瞥去几眼。
他仿佛一只正在进食的猫,愉悦地微微眯起眼,黑眸中有光泻出来,像是长夜将止时亮起晨熹。
似微风拂过水面,泛起粼粼波纹。不知不觉中,姬慕之死水般毫无波澜的脸上,微微皱起了眉。他道:“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有这么陪主子罚跪的吗。
“我带了两个蒲团,一开始是想陪跪的。”祝知之咽下口中的东西,解释道:“但是又一想,我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三个月腿肯定要废的呀,那下山岂不是要劳烦主子你了?要是耽误了以后干活就更不妙了。”
“所以今天我对自己的定位,就是来帮你解闷,陪你聊天的。”
他端着饭碗,眼巴巴地看着姬慕之,像是在等他跟自己说些什么。
姬慕之沉默了一下,终究没开口赶人,“吃你的东西吧。”
“哦。”祝知之乖乖地应声,不说话了。
吃完收拾好之后,他就盘膝坐在姬慕之旁边,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样子,不时侧头看看姬慕之。
不知是不是周围太冷,他此时给人的感觉比以往更深沉,俊美的侧颜线条也更沉寂。
实则,祝知之不觉得他是那种拧巴的人,他掌家多年,心思沉稳,不可能因为缺少父爱,而故意做出叛逆之事激怒姬南昆。
那跪在这里找虐又是为了什么?
姬慕之被他看烦了,说:“这里灵气充裕,你修炼吧。”
“谢主子恩准。”祝知之高兴地盘膝坐好,闭上眼睛。
修炼是种极私密的事。少有人肯在周围有其他人的时候,毫无保护地陷入这种状态。
姬慕之静静看了他几秒,忽然并指刺向他的眉心。
悬在额前半寸处,对方如老僧入定毫无反应,连睫毛都未颤过。
姬慕之收回手,站了起来,缓缓踏上台阶。
每上一步,他的双眸便点亮一分,灵气环绕于先天灵眼周围,银灰色的眸底仿佛运转着玄妙的光华,穿透空气,勾勒出肉眼难以观测的阵法痕迹。
他的每一步都很轻缓,却精准地踏在阵法盲点上。山洞前的禁制阵法是姬南昆重金请阵法大师绘制而成,不消片刻,被他毫无痕迹地闯了进去。
……
不知过了多久,祝知之收回吐纳。睁开眼时,姬慕之仍静静跪在原地,敛着眼睫,似乎有些疲倦。
“主子,你累了吗?”他小声道:“反正……也没人看着,就歇歇也没事吧。”
声音压低着响在耳边,还透着点儿心虚,像是撺掇着人跟他一起偷懒耍滑。
姬慕之说:“我在赎罪。”
“可是我们的确没那种关系啊。”祝知之嘀咕道:“我倒是想,你还不让呢。”
“你想?”姬慕之斜睨他一眼,不置可否。
祝知之讨好地向他笑,像是只狡黠的小狐狸。
又问:“所以是赎什么罪啊?”
姬慕之勾了勾唇,道:“为即将发生的事。”
月上中天,姬南昆自山脚下而来。
姬慕之让他去远处树后藏好。
祝知之抱着蒲团跑过去,眼前一花,感觉姬慕之用神识把自己屏蔽起来了。
他笑了,“现阶段……或许对我还算不错?”
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路过姬慕之,姬南昆的脚步毫无停顿,径直走进山洞。
冰棺打开,冷气飘散在空气中,露出静躺其中的女子。她双手交叠覆于小腹,除去肤色过于苍白,仿若只是陷入沉睡,安静而美丽。
姬南昆扶起女子,让她靠在自己身边。静坐了一会儿,他看向女子,温柔地抚上她的侧脸,“之妍……”
这本该早已死去的女子,竟突然睁开眼,眸中是全然漆黑,诡异莫名。
“来,我来为你梳头。”姬南昆扶她侧过身,尸体竟有反映,只是毫无意识,只能傀儡般地配合。梳齿插入她脑后的黑发中,姬南昆眼里满是幻想与痴迷,“很快你就彻底苏醒了,到时我们俩就能像以前一般生活……”
山洞外,祝知之远望过去,只能看到洞口漏出的光,看不清里面的动静。
一夜过去,天色大亮后,姬南昆从里面走了出来,脸色颓靡,跟之前的面貌相差巨大,简直像是被女鬼吸了精气。
走到台阶下,姬慕之忽然开口道:“父亲执意如此?”
“什么?”姬南昆未察觉他知道什么,不耐烦地路过他下山,只留下一句:“好生跪着反省。”
姬慕之的身影背脊挺直,仿佛一尊木然的雕像。
……似乎正在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
祝知之眯了眯眼,决定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
三个月在修仙之人眼里实在算不上长。对于祝知之来说,半玩半修炼,很快就不剩几天了。
“三个月就要到啦,我们终于能下山了。”祝知之坐在姬慕之身边,问他:“主子,你膝盖痛不痛?”
姬慕之没说话,他自顾自说笑道:“不然我背你下山?哈哈哈。”
“今日你先下山吧。”姬慕之道。
“啊?那好,我先下去了。”
祝知之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想:看来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他走得利落,眼见到山脚下姬南昆的屋子时,却没避开,以神识掩盖了自己的气息,潜在附近。
每天姬南昆是白天在屋子里待着,晚上上山看妻子。祝知之自从契约了那枚铁片,便对人的精气多了些敏感,感觉他每天清晨都是精气衰落,夜晚上山时又恢复些许,但精气很难调息,他的身体正在日渐衰弱。
这位痴情种子,该不会想老婆想得走火入魔了,在整什么幺蛾子吧?
那姬慕之待在山上的目的就有意思了。
“这人啊,最怕的就是想不开。何必呢。”祝知之摸摸下巴,有些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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