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都不知道啊。
宣平侯府一脉在两年前就断绝在云州,金陵城里的侯府也早在之前就已经全部焚毁了,他们只记得余家之前是出过一位将军,和一位内阁次辅,至于那位什么世子……着实是没有印象。
林寂觉得此处诡异至极,但是他一点就通,立刻察觉到这里的一切和他所经历的一切全都对不上——可偏偏又如此真实。
立刻教人连夜搬了史册记载来。
这一翻看,才知是翻天覆地的不同。
此时的确是长乐元年,但,魏氏的覆灭整整推迟了两年。
今年他已经二十四岁,刚刚登上皇位。
五日前,他刚刚血洗了宫城,将前朝服侍过魏恭恂的人尽皆砍断双手,近侍一应杖杀。所以一路过来,这些宫人侍卫才会如此眼生。
金吾卫掌握在林戎手里,并不是裴家。
不断地把史册往前翻,一个月又一个月,一年又一年。
越看越是心血翻涌。
两年前的云州之战,余氏一族全灭,余泱身为守城之将与余侯以及整座云州的十二万兵马被尽皆杀死,秃鹫绕着云州城上空盘旋数日不散,腐气弥漫至整座荒城。
随后,破开云州后,林寂率领大军长驱直入金陵,杀死魏恭恂。
而在即将弑君登基的前一夜,正是险要时分,裴家以二十万兵马相抗,险险地保住金陵,并扶持魏恭恂之子,魏闻珺继位。
裴家是打仗的好手,又极是固执,誓死不归顺自己。
铁了心要扶持魏闻珺。
这一战打得很艰难。一对峙就是两年。
直到半个月前,好不容易,他再一次攻下金陵城来,当着残将的面将魏闻珺杀死在龙椅之上,成功登上帝位。
所以那龙椅之上,金銮殿空荡荡的,却总飘荡着一股散不开的血气。
是梦吗。
林寂手翻着书中记载,颤颤巍巍地,一连退了好几步,“裴寒亭呢,教裴寒亭来见朕!”
“裴王爷的尸首,不是已经被陛下下令挂在城墙上了吗。”
“陛下斩了裴寒亭,发落了其弟,又秉着宽仁为上的心,只教人将他一双腿打断,囚禁终生……陛下今日怎么了,一直在问裴氏兄弟。”
林寂背脊发冷。
拿手撑着额头,眼前的烛火晃眼,他抬袖灭了两盏,心里头却止不住地发紧。
从未如此慌乱。
更可怕的是,似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回荡。
‘裴寒亭手中握有重兵,且整整两年率二十万大军负隅顽抗,死伤无数可手底下却无一员叛将,可见其威望之深。如不杀将于阵前,怎么能震慑住那二十万兵马……’
不对。
‘若是裴寒亭早日归降,金陵城中本不用死这么多人。’
不对。
‘这皇位,本来就是我的。所有背叛过我的,曾归顺于魏氏的走狗,全都得死。’
不对,这些是假的。
林寂捂着额头。
裴寒亭根本没有与自己对峙在金陵城前!他已经和余侯达成一致,默认了自己入金陵兵不血刃地复国夺位才对。
不对,其实和解才是梦吧。
林寂那些记忆不知为何渐渐模糊了。
一时间,虚虚实实,全都搅弄到他脑子里来。
教他根本分不清楚哪些真哪些假。
猛然间如眼前跃动的诡谲灯火,五日前的画面,开始生生印在他的眼里。
那是一场炼狱。
他破开金陵城大门,直接杀入宫城,在殿前终究一剑刺入裴寒亭的心口,冷笑,“所谓的‘忠臣’,原来血真的是热的。”
“萧……珩,你不能杀陛下,你……”
“裴王爷,我早说过。看在你曾为我萧家死守三年的份上。如若你肯归顺,本不必死得如此难看。”
哗地一声,剑抽出,鲜血顺着剑尖被甩在地上,流下长阶。
滴滴答答。
殷红得刺目。
他踩着血入了殿内,一刀直接砍断魏闻珺的胳膊,将他身后染血的玉玺放在手中把玩。瞧见那人腰间的血玉,那沾满裴家人鲜血的剑尖挑破那绳穗,再一刀挥落。
玉被劈裂,砸落在地上,碎成无数片。
玄色的珠子沾着魏闻珺的血,滚落到他的脚下,被他捏在指尖。
缓缓在指尖碾碎。
“这个,本来就是我们萧家的东西。”
毫不留情一刀抹了魏闻珺的脖子,鲜血染红了身后的龙椅,滴滴答答往下淌,血流如溪,沾湿他的鞋履。
那一摊血上倒映着他的脸。
阴鸷,冷峻,还带着一点不屑。
他踩着那血一路往上,推开魏闻珺的尸体,就这样坐上满是鲜血的龙椅。
暗缁色的眸子顺着那殿外望向那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摩挲着那座椅上精雕细琢的龙头,动作轻柔,竟生出一点流连的感觉。
皇权,帝位。
不外如是。
最后画面恍如成了黑白,渐渐在黑暗里淡去。
林寂看着自己的手——他杀了裴寒亭,杀了魏闻珺,还有……整个云州,十二万降兵。
那些虚假的,平缓的和解才是梦。
这样酷烈的死伤,和数不尽的枯骨与冤孽堆叠起来的皇权之争,才是真实。
“陛下。”
宫女颤颤巍巍地跑进来,“御医,御医来了。”
熟悉的记忆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他疯狂掠夺,痛快厮杀,温热的鲜血不断溅上双手的回忆。
是他记忆错乱了,他以为云州之战没事,以为裴家顺服于他,以为——
他与一位余家的世子,曾成过亲。
对,余洛,余昭溪。
他在哪儿。
脑子里某一个弦似乎绷断,他问婢女,“宣平侯府那位小世子……小字昭溪那位,在哪里。”
外头一位年迈的御医终于进来行礼,刚巧听见陛下的问话,便放下手中的背的医袋,问,“陛下问的,是宣平侯府第三子,小字昭溪,和前朝太子魏闻绪有过婚约那位吗。”
终于有人认得阿洛,林寂迎上前去,“是,他在哪儿。”
“他在三年前的夏末,已经溺毙在湖里,陛下好端端地,怎么问起他来。”
死,死了?
三年前死了。
怎么会。
林寂翻看另一本宫中记档,找到了三年前相关的事件记录。
找到了三年前的部分。
余家小世子的确是在与魏闻绪成婚前,溺毙在了浮屠塔下的湖里。而魏闻绪很快娶了李家的公子,却被李家事情牵连,为了尽快的倒逼下信任主动请缨去平流民之乱,又在西境被战马活活拖断一双腿,回金陵城没多久就死了。
余氏昭溪,早在三年前就淹死了。
三年前夏末,他刚来的金陵城——
这么说,他从未遇到过一个名为阿洛的少年。
更不可能和他成亲。
他更确定,是他这几日杀人杀太多。
记忆错乱了,得了癔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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