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这竟然还要成婚?
宋遮回过味来。
敢情近来的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啊——余家当真是要把小儿子婚配给一个金陵城外来的庶人。
而这个庶人竟然近在眼前,姓林名寂。
荒唐不荒唐。
可笑不可笑。
“那余家小公子,长得果真好看是吧。”
能多好看啊。
貌如天仙吗。
个把月的功夫将人哄得五迷三道的。
他眼中寒光顿现,“这几日金陵城里都传遍了,说那余小世子根本不像传言里样貌粗鄙惹人厌弃。可是吧,林大公子,我本以为你不是个如此肤浅的人,这一身皮囊有什么用,天底下生得好看的多了去了。”
林寂再倒一杯酒,酒香清冽,倒是教他想起余洛醉酒时怀中微醺的软玉温香。
眼神里带这些温意。
“余皇后的事暂且搁置。我已暗示云南王府身份,余镇钦入京是早晚的事。”林寂抬手给宋遮斟满一杯酒,推到他的面前,“你别那么急躁,还有,不管发生什么。以后,别跟我出来喝酒。”
了不得,这是真中意。
宋遮起先酒宴上对那余家小公子本没怎么注意着,只远远看过两眼。
长得什么模样也没看清。
可传言应当是也不尽错——的确是既没有才学,又没什么领兵打仗的能力。
怎么林寂就看上了。
若是金陵城里旁的人也就罢了。
怎么偏偏是余家的孩子。
余家每个人是都该千刀万剐的,若是林寂瞧上了余家人,回头留人一命——自己母亲的仇,找谁来报!
是啊。
林寂只顾着恨那些姓魏的,当初死在云州的不是他的家人,他怎么能知道那蚀骨的疼痛有多磨人!
宋遮指节曲起,强忍下怒意。
轻擦了下鼻尖,改了个话头。
“你要真相中他,那更得快些搞垮余家。”他压低了声音,换了个方向,再行劝道。
“那余三公子就是个无能的绣花枕头。余家垮了,他落魄了,人人尽可欺凌,届时你再施舍一两分救助,那可不就轻轻松松地收入囊中……”
林寂眼神带着些锋芒。
凉凉地扫过一脸戏谑的宋遮。
宋遮恨极了余家。
话里话外夹藏的私心昭然若揭。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这是在给你出主意呢。那余三公子我虽没见过,可都知道是个只依附于父亲兄姐的草包,若是余家垮了,他根本没有翻身之力。”
宋遮眼底暗藏着杀意,漫不经心地往后靠着椅子,眼神却始终落在林寂脸上,“左右余家也长久不了。余镇钦一死,你想把他怎么样就怎么样,当妾奴,当侍君,还不随你乐意么。”
宋遮看上去散漫又不羁,实际上却是个辨人脸色精准的狠辣人。
林寂向来是手比他黑,心思莫测。
这还是第一次他能踩准了对方的心情,惹得他好一时缄默。
宋遮眼微微眯起。
他就是对那余家退让了。
“干嘛,真要成婚是吧。”
宋遮一口闷下两杯,“你啊,是太久没回来金陵城了。怕是还没怎么参透——金陵城的富贵公子姑娘我还是见得多的。别说庶人,那就是烟柳小倌,也总有图新鲜看上非得娶进门的。但是啊,浮云过眼——人家的一场游戏人间,倒教你栽了跟头,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
“利用余家进内阁,可以。”
“暂缓刺杀余皇后,倒也无妨。”
宋遮怒极反笑,“可我瞧着,眼下更要紧的问题不是这个。”
“凭余家的权势,就是想推余洛当个太子妃那也是无可厚非。金陵城里二品开外的,他们哪里看得上。余家小儿子这样的,什么没见过。怎的就偏偏能看上你——”
宋遮素来多情,看破男女之事很多年。
肮脏纯情,什么样的人儿没见过,一句话道破天机。
“还不就是玩玩而已。你是个身无背景的庶人,娶了一月三月地,再将你扫地出门,也不是什么大事。”宋遮勾着嘴角笑得冷冽,“你倒是不忍心了,可知他们又在你心头再踩一次,拿刀子再捅我一回。”
“裴寒亭好歹算是有些骨气,我还能入眼一二。你说要将身世透露给裴寒亭试探他,我也觉得可行。可那余镇钦不同。他本就是个出尔反尔的下作人,能教养得出什么好东西。”
“如我是你。”
宋遮眼底寒光凝霜,“谁都可以,偏就看不上姓余的。”
宋遮缓缓起身,将手中折扇一点点推开,寒风清冷中轻摇纳凉。似是留下这一番话后便不愿多说,踩着木阶下了楼。
“不一样。”
林寂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平缓又笃定,“他不会说谎,也不是一时新鲜。他说的喜欢,是真的。”
宋遮脚步停住,手扶着楼梯栏杆,稍稍回头眼底浮着一点惊异。
“金陵城里自以为是的聪明人太多了。”
“像他这样的,就很好。”
冬雨绵绵。
溅落在泥地。
林寂拿起身边的伞,递到宋遮手中,“余镇钦我一定会杀,你不必如此焦躁。沉住气,仔细藏好了。你的父亲我已经从京兆府里接出来,你若是还有闲心,可以多操心操心他的安顿去处,不要总是盯着余府。”
他知道。
宋遮等着余氏垮掉这一日已经等很久了。
如今的刺杀本也是他亲手来,可生生被打断了。
别看着他面上戏谑又散漫。
实际上心里压着滔天的邪火。
林寂的瞳眸颜色极深,比潇潇夜雨更为寒凉。
“余皇后不杀亦可,这是我的判断。你只要信我便可以。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余镇钦手里的一枚棋子。死与不死,又有什么要紧。魏恭恂忌惮余家已久,余镇钦当年叛国不假,你又怎知,他这些年过得痛快。”
“我不管他痛不痛快,现如今,是我不痛快!”
宋遮被他三言两语果真挑起火来,“你就是被那余家人迷了心窍不是,林寂,我说了,不杀余皇后,可以。但你要以为余家能生出什么好东西你就错了。我等着一天太久了,你说不杀就不杀,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照你这么说。”
“那来日金陵城破,你重归帝位——魏恭恂,是不是也可以不杀!”
一句话,却惹得林寂眼底寒光迸射。
宋遮眼神如毒蛇一般怨毒,“当初就说好了,先拿余家开刀,他在云州杀我娘亲,我就要他一样死在云州,还要整个余家陪葬!魏恭恂在金陵夺你帝位,金陵城破那日,便杀尽魏家人,拿鲜血祭奠当年的亡魂——怎么如今,你的仇是仇,我的仇便不是了吗!”
宋遮将手中伞狠狠抛掷在地上,“林寂,我看你就是疯了!”
马蹄踏过夜雨,刚好在宵禁前入了城门。
头顶雨水冰寒刺骨,却浇不熄他心头的一腔怒火。
正拐过两条街。
倏然看到泉玉茶馆前伫立一个打着青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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