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迟砚心中有些忐忑,却还是珍而重之地抱着厚厚一摞书来到幽王府门口。
他正要请人通传一声,门前的守卫已认出他来,恭恭敬敬地问道:“柳公子怎么自己过来了?”
说着还要上前替他抱书。
柳迟砚摇摇头以示拒绝,温声说道:“承蒙王爷把这么贵重的孤本借给我,我已经把书都读完了,所以第一时间来归还。”他浅笑着追问,“不知王爷可在府中?我想亲自向王爷道谢。”
那守卫说道:“王爷还在府中,柳公子请跟我来。”
柳迟砚跟着守卫入内,看着幽寂寥落的幽王府,心里莫名有些打鼓。
等随那侍卫转了个弯,他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利剑破空之声。
柳迟砚抬眸望去,只见一人光着膀子在习剑,那剑法招招凌厉,似乎每次出手都能夺人性命。
他顿住脚步,远远看着那持剑之人,不知怎地竟松了口气。
这人的长相看着陌生得很。
是他没见过的。
果然,幽王那字只是巧合。
柳迟砚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见礼,就听那引路的守卫朝耍剑之人喝道:“大兆,你快把剑收了,可别不小心伤到柳公子!”
那光膀子汉子闻言把剑一收,目光凌厉地看向柳迟砚,瞧那模样明显是对幽王忠心耿耿的部将。
对方也不和他打招呼,拿剑挑起旁边的衣裳往身上一套,抹了把汗,转身就走。
守卫转头看柳迟砚,见柳迟砚定在原地不动,宽慰道:“大兆他就这个脾气,除了王爷谁都不服,你别和他计较。”
“无妨,他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柳迟砚面上笑着应了句,心里却有些后悔没扛住孤本的诱惑来幽王府借书。
柳迟砚抱紧怀里的书跟着守卫往前走。
等听到守卫停下来向里请示说“王爷,柳公子来了”的时候,柳迟砚才抬起头往屋里望去。
屋里垂着一重又一重随着晨风拂动的纱帘,柳迟砚看不清帘内坐着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他只听见那重重帘幕后传来一声轻笑。
柳迟砚顿住。
“进来吧。”
那人对他说。
第6章 (“无论殿下想如何惩处,我)
柳迟砚身体微僵,睁大眼想看清帘后之人。
却只看到飘飞的纱帘。
柳迟砚记忆里没有这样的场景。
可这声音太像了。
在不知道那个人身份的时候,他曾与那人一见如故,同行回京时每日孜孜不倦地去找对方谈天论地,还竭力劝说对方一定要参加科举为朝廷效力。
对方听了,只是轻笑一声。
没说会考,也没说不会考。
后来在紫宸殿上看到那位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他才知道没什么“大兄”,也没有什么相见恨晚,由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这样觉得。
摄政王不过是路上无聊,逗他玩儿罢了。
后来……
后来,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突然病故。
他曾想办法追查过摄政王的死因,才知晓他的身体早被毒物侵蚀得药石无医。
有些东西摄政王是不能碰的,连味儿都闻不得。
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圣上赐给他的香囊里就有那么一味摄政王闻不得的香。
他几乎天天戴在身上。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他的每一次靠近,都会加速摄政王的毒发。
他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后来知道了,他也装聋作哑。
毕竟,摄政王已经死了。
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他就是这样的人,看似对谁都好,实际上冷漠到骨子里。
柳迟砚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脑海却一片空白。
“小恩公?”
屋里的人似乎注意到柳迟砚的迟疑,又玩笑般喊了这么一声,丝毫听不出他就是话本里那个冷血残暴的暴君。
柳迟砚一下子回过神来。
里面的人并不是摄政王。
而是幽王。
幽王把他当成救命恩人。
就像是窦延那样。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相貌,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性情。
可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都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他们谁都不知道他做过什么。
柳迟砚走了进去。
他穿过重重轻纱,看见了坐在帘幕后的男人。
男人脸上没有丝毫病气,眉目间满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凌厉气势,根本看不出他有坊间传言的恶疾。
“见过殿下。”柳迟砚上前向幽王见礼。
幽王起身止住了他的礼,顺势拉着他坐下,目光落在他略显憔悴的脸庞上,关心地询问:“小恩公夜里没睡好?”
柳迟砚听着幽王一口一个“小恩公”,根本没法去思考话本上有没有写过这个细节。
柳迟砚本已做好幽王和摄政王长得一模一样的准备,可真的见到人还是让他感觉如坠梦中。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手还被幽王攥在掌中捏着玩。
幽王见柳迟砚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俯身凑近,抬手去摸他额头。
柳迟砚蓦然回神,连忙退开。
幽王叹息:“我担心小恩公生病,逾越了。”
柳迟砚道:“是我失态了。”他顿了顿,瞧着幽王不像是不讲理的,便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索性把话讲明白算了!柳迟砚道,“殿下莫要喊我小恩公了,当初……”
“好。”不等柳迟砚继续往下说,幽王已经接过话头,“是我没注意到恩公已经不小了,肯定不喜欢这个称呼。”
柳迟砚唇动了动,一时间没法下定决心说第二遍。他把抱来的书放到幽王面前:“书我都看完了,多谢殿下相借。”
“都看完了?”幽王没去看书,而是盯着柳迟砚看。
柳迟砚点头。他终于想起自己厚着脸皮登门的原因,拿起最上面一本书朝幽王追问:“这书只有上册,不知下册可在殿下府中?”
幽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想借下册?”
提到书,柳迟砚一下子活了过来,点头说道:“对,不知殿下能否将下册借我?我一定尽快归还,绝不会损伤它半分。”
幽王道:“不借。”
柳迟砚没想到幽王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
他还想在说什么,幽王却伸手扣住他的腰。
柳迟砚微惊。
幽王的手掌在柳迟砚流连片刻,才漫不经心地讲条件:“这样吧,什么时候你这腰多长两指,我就把下册借你。”
柳迟砚与人相处向来都谨守礼数,哪曾遇到过幽王这种一上来就揽腰量度的。
他本想着等有个功名在身再坦白,可他实在不知该怎么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和这样的幽王相处。
柳迟砚再一次开口:“殿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幽王垂眸看柳迟砚,眼底暗流涌动。
“你说。”
他隐忍着没去捏玩柳迟砚的下巴,只淡笑着吐出两个字。
“当年救殿下的人并不是我。”柳迟砚道,“我也弹不出可以帮殿下缓解病情的曲子,殿下一直都认错人了。”
幽王目光动了动。
他截了柳迟砚一次话,便是不想柳迟砚往下说。
没想到柳迟砚还是忍不住把话说了出来。
倒是叫他少了许多乐趣。
瞧见柳迟砚认真的模样,幽王不由抬手捏起他的下巴询问道:“认错人了?我怎么记得你亲口承认说是你救的我?”
柳迟砚被迫仰起头与幽王对视,只见幽王敛去了最开始的温和,只余下满身凛冽的寒意。
他喉咙有些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好。
直至幽王整个人欺近到眼前来,柳迟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我一时鬼迷心窍骗了殿下。”他闭上眼不看幽王那张让他心乱如麻的脸,“无论殿下想如何惩处,我都不会有怨言。”
若是千刀万剐是他该还的,那便将他千刀万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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