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渡交了定银,回身没看到沈苍身影,眉心微蹙,转眸找到他立在门边,才举步过去。
远远见结伴的少女路过时纷纷掩唇偷眼去看这道门边的影子,江云渡眼底渐沉,没注意到自他出现在门前,少女们暗怀的心事悄悄一分为二。
沈苍则看着渐行渐远的人群,笑意温润:“上次我们一同出门,已像上辈子的事了。”
江云渡记起什么,脸色稍缓:“上楼休息吧。”
沈苍看向他:“今夜不能赶路,先过去看看?”
江云渡还没答应,沈苍已经走出一步。
一个小跑的青年男子和身后人打着招呼,没发现路边有人,回头时躲闪不及,撞了一下。
“对不住对不住!”
青年在接连的道歉声中跑远了。
江云渡快步到沈苍身前,扣在他手腕:“怎么样?”
沈苍笑道:“无碍。”
他顺势反手握住江云渡,跟着舞狮队走向闹市。
江云渡垂眸看过他的手掌,薄唇微抿,却没有动作。
走到人潮最多的地方,沈苍左右看了看,还没选定方向,眼前忽然剧烈晃了晃。
地震?
他单手按在一旁摊位,右手把江云渡揽进怀中,正要往后急退,模糊的视线又恢复清明。
周围的嘈杂没有分毫变化。
似乎除他以外,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方才的异常。
沈苍皱眉看向江云渡。
和江云渡的眼神对视,便知道察觉异常的并非只他一个人:“怎么回事?”
江云渡却震开他的手掌,往身旁一步,和他分开。
“走吧。”
掌中的手忽然抽离,沈苍动了动灌入冷风的指间,也不再关心一闪而过的震动,在沉默中继续往前。
江云渡看着他的背影,五指也缓缓收拢。
方才震颤来自轮回镜外。
不论因何而来,他都该收下这份来自灵机的警醒。
将沈苍送回盟主府,确保沈苍安全无虞,他们从此不再见面,便能斩情。
江云渡垂眸,看着掌心万分熟悉的半块玉璧,将它放回怀间,闭目须臾,才举步随沈苍向前。
他抬头——
江云渡眸光陡然凝结。
眼前没有沈苍。
如此短的时间,他会去哪。
心跳声倏地震响在耳畔,江云渡呼吸微促,快走两步,却很快看到那抹几乎刻骨的身影。
对方完好站在不远处的摊位前,背影看起来还很轻松,正和摊贩闲聊,对一概旁事浑不在乎的模样。
江云渡下颚冷硬,疾步走过去:“沈苍!”
“嗯?”
沈苍含笑回头。
他手里捏着一块糖糕,看到江云渡,微抬手向他示意。
摊位后的小贩还在殷勤为客官介绍每一款糕点的口味,丝丝不同的味道钻出竹编盖篓,汇成饱满复杂的甜气。
但沈苍没再细听,只看着江云渡走近。
喧嚣的热闹从两人之中穿过,周围的繁华纷扰也从一旁来往。
江云渡扫过他指间的糕点,再抬眸和他对视,心底还未彻底形成的薄怒早已消散,面上冷硬的轮廓在似隐若现的甜腻香气里、在不经意间悄然柔和。
他走到沈苍身边。
“你素喜甜食。”沈苍把松软香甜的糖糕递给他,笑问,“尝尝?”
第94章
带伤逛街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消磨时间的方式。
沈苍用江云渡的银子为江云渡买了几份甜点,原本打算往前再看看热闹,五脏的积伤压在胸口,他抬手按在摊边,皱眉缓解良久。
赶路一天,不能运功疗伤,转好的伤情又有反复的迹象。
江云渡一把扣在他的小臂:“沈苍?”
沈苍说:“不碍事,很快就好。”
江云渡看着他血色寡淡的薄唇,蹙眉道:“跟我来。”
沈苍随他的力道转身往回折返:“去哪?”
“到时你便知晓。”
他们在山海般的人潮中逆行,江云渡握住沈苍的手几度收紧。
沈苍也回握着他。
江云渡脚下微不可察一顿,接着拐向路边。
“善仁堂。”沈苍念出路边这块牌匾的名字,看向江云渡,“我的伤势有些不稳,这是常事,回去休息一夜足矣。”
江云渡却径直拉他走进门内。
沈苍只好再被诊一次脉。
坐堂大夫的说法和之前刘家村的老大夫说法一致,伤势过重,需要长时间居家调养,听出两人不是本地口音,再看两人的穿着,大夫建议他最好不要出门走动。
沈苍按下江云渡的手,对大夫说:“我还需赶路两日,请开方配药。”
“两日?”大夫看了看他,又看江云渡一眼,才低头拿笔蘸墨,“我知道你们江湖人身体强健,可你应该也清楚自己的伤有多重,骑马、马车?总之路途一样颠簸,我劝你安心静养,是为你着想,再重要的事,都不如性命重要啊。”
沈苍只道:“多谢提醒。”
大夫言尽于此,摇了摇头。
沈苍起身,转脚要去柜台前取药,被手臂上的力道压住。
江云渡看着他:“你的伤不宜赶路。”
“两日罢了。”沈苍拍了拍他的手背,“我还没有这样虚弱,何况家里有人在等,我们尽早回去,免得再生波折。”
江云渡心知沈苍坚持回去的原因并非如此。
但不论如何,这是他本该乐见的结果。
江云渡压在沈苍手臂的力道重了重,慢慢松开。
他抬手接过药包,和沈苍离开药堂。
“大夫无法根治你的伤势。”跨出门槛,江云渡转而说,“回盟主府,才会有人为你疗伤。”
沈苍与他都不可运功,沿途没有可信故交,回沈苍的住处,才是唯一解决之法。
沈苍笑说:“你说得不错。”
江云渡转眼就看到沈苍含笑的侧脸,抿直薄唇。
他拇指划过腰间。
腰封内的半块玉璧受布料阻隔,坚硬冰凉的质地却由指腹钻入血管,冷意绵延。
灵机冒险向轮回内传递消息,不会是小事。
不能再拖了。
送沈苍安全回到盟主府,必须抓紧时间。
—
次日。
清晨。
在城内一夜修整,沈苍脸上气色稍缓,吃过饭就和江云渡离店上了马车。
不过今天的运气不如昨天,下午错过一个村庄,路上再没遇到能投宿的地方。
沈苍昨天做好的准备,今天终于有了实践的机会。
在野外留宿,其实也更缩短路程,能比计划中提前赶到目的地。
“继续赶路吧。”他掀帘对江云渡说,“到你累了再停。”
江云渡抬眸看一眼高挂的月色,回脸看他:“你呢,累吗?”
沈苍却放下门帘,没去看他:“无碍。”
一层之隔,还能遮挡异样,叶青已退让良多,勉强三日的苦头,没道理让他挂念。
江云渡顿住,也收回视线:“你该吃药了。”
话落,身后传来瓷瓶磕碰的轻响。
沈苍咽下微甘微苦的药丸,眉间刻痕久久未散。
他按在闷痛汇聚的心口,不能以内力和缓,于是背靠车厢后壁,闭目养神。
不知过去多久。
马车渐渐停下。
“等我回来。”
沈苍并指挑开一旁窗帘,看到江云渡的背影就在附近走动,不多时带回一些干燥的枯枝,拿火折子点了火。
动作生疏,像从未做过。
抬头时对上沈苍的目光,江云渡道:“下来暖暖身子。”
冬日天寒,再厚的棉被也挡不住冷意浸透。
沈苍依言走下马车,在火堆前撩袍席地而坐,把带下来的干粮递给江云渡一份。
柴堆劈啪作响。
明灭的火光在两人身上闪烁。
沈苍借夜幕火舌的阴影,重掩起面上的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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