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哪个结论,都有解释不通的地方,科学家们需要更多的信息来研究。
推论进行到这一步,就不仅仅是科学研究上的事情了,还需要政府去进行特殊工作。
“当然,”罗彩云再次补充道,“目前这些结论都是猜测,除了卡西米尔装置的异常波动数值,再没有其他数据支撑。所以他们对我们的要求是,希望我们能提供一些其他的非实验性信息。比如,到底有没有那样一个或者一群黑客?如果找到了那个黑客,就可以证明后一种看法的正确性。反之,就能排除这个可能。”
陈汝明说:“真的存在这样神通广大的黑客?哪怕是Joker也做不到吧。Joker在三十二日里看上去无所不能,但很大原因是他首先可以轻而易举接管地球上所有失去主人、正在开启的电脑,黑客行话说这是‘肉鸡’,得到了很大一部分算力,而且他本人还很可能是超级计算机或量子计算机项目的相关人员。然后他在无人把守的情况下用那些联合起来的‘肉鸡’加上自己的专业能力,强行突破并接管了各大国的超级计算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超强算力,能在互联网上为所欲为。但在三十二日出现之前,没有哪个人或者群体能够拥有那么强大的算力,做到更改全世界的网络时间。而且,在第一次三十二日出现时,包括我们国家授时中心在内的一些和时间有关的机构,都没有向我的部门提交过受到黑客冲击的有关报告。”
“以前我们没往这个方向查过,也许会忽略掉一些细节,主动去问问看。”罗彩云说,“另外,还是要着重查找一下Joker这个人。除了这个人本身在三十二日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还因为如果说真有那样的黑客,就算不是Joker,也多少可能会和他有点关联。”
陈汝明点头,但表情不太高兴,他认为罗彩云在这方面是外行人,根本没理解其中的难度。
卢良骏举手。
罗彩云颔首:“你说。”
卢良骏认真地问:“那什么时候两个宇宙会彻底撞车?”
罗彩云说:“暂时不清楚。我们得到的信息太少了,还需要再多几次测量,看看每一次三十二日出现时卡西米尔装置的数值是否会变化,如果有明确的变化,才能通过引力值的波动来确定两个宇宙的相对距离以及变化趋势,到那个时候,才能对两个宇宙会不会碰撞到一起、碰撞的时间、后果做出较为合理的推测。说到这,还有一点要强调,我们要对此严格保密,否则传出去恐怕会引起巨大的恐慌。毕竟以上所有说法,都只是依靠一个数据做出的推论,随时会被再推翻。我们能做的,就是不断去求证。求证后的结果也许更好,也许更糟。各位同志,我希望在此之后,无论面对什么我们都有足够的冷静。”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的几人都清楚,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天翻地覆、昙花一现且并不美妙的新世界。
易阿岚又一次被带到幽暗的审讯室里,坐在被铐住双手的椅子上,静等着新一轮的审问,忍不住心想,一个月时间这么漫长的吗,怎么还没有结束,他居然有点想念三十二日里夏季湿润凉爽的空气。
易阿岚没想到门打开时走进来的人是周燕安,顿时触电似的轻微瑟缩了下,好像在出于本能地逃避。
周燕安在门口远远地看了眼易阿岚,随后掩上门,走了过来,在易阿岚对面坐下,看着易阿岚,但他没有说话,始终没有。
易阿岚没敢直视他,视线向右下方盯着自己被固定在椅扶手上的手,指甲被修剪得很干净。或许是因为他有过用指甲自残的历史,禁闭室里会有人定期来给他清理指甲。
但他的余光还是能看到周燕安那卡其色派克服下半敞开的白色毛衣,好像还沾着水渍,那是融化后的雪。于是他能想象出那样一幅场景,周燕安在他们的屋子里休息,然后接到通知、也或者是事前通知的时间快到了,他套上厚而保温的派克服,来不及也或者是无所谓拉上拉链,穿过正在下雪的路径,他修长矫健的身姿会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步子很大的脚印,随后衣服上的雪片和寒冷的气息被漫长的走廊消磨成水珠后,周燕安终于来到他面前。
易阿岚再也无法忍受寂静了,主动说道:“你刚刚站在门口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他的声音因上火而沙哑,像是一把灼热的雪粒。周燕安就是被这样的雪团砸中了:“我在外面隔着单面镜就看到了你,但我打开门后,还是觉得你的变化太大,因为你消瘦了好多。”
易阿岚怔怔地抬起头,他觉得周燕安好像在关心他,然而他看到的依旧是那张平静的脸。
周燕安问:“你呢?你看到我为什么也很惊讶?”
“我不知道。”易阿岚说。
“你不敢见我。”周燕安试图对他进行解释,“你心虚、羞愧,面对我时想要逃避。”
易阿岚下意识地摇头。
“你害怕被我质问。”周燕安不为所动,“为什么呢?为什么害怕我?”
周燕安专注地盯着易阿岚的眼睛:“是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易阿岚被这过于直白的话语惊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愣在那儿。
“你真的喜欢我吗?”周燕安的表情不再波澜不惊,他的脸上多了些难以说清的渴望,他渴望得到答案,“还是,那只是一个借口?用来掩盖你一些奇怪行为的再好不过的借口?那些超乎寻常的勇敢到底是因为喜欢我,还是本就在做戏?你说你为我冒着生命危险忍受导弹爆炸、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然而,那件事真的有发生过吗?”
这些尖锐的质问犹如迎面而来的急风骤雨,易阿岚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害怕见到周燕安,因为他害怕周燕安像现在这样将他全盘否认,而他却无处申辩。
“不是的,都发生过的,我没有骗你们……”易阿岚颤抖着说,然而他的性格又无法让他把情感彻底剥开陈列,坦荡无畏去说一句“我喜欢你是真的”。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又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周燕安的声音微弱下去,不再具有压迫性,反而带有自戕式的问诘,“是不是因为在我身边没有安全感?”
泪眼朦胧的易阿岚瞪大了眼,迷惑地看着周燕安。
“我没法保护你。”周燕安说,“在三十二日里跟在我身边执行那些任务会遇到源源不断的危险,而我根本保护不好你,Joker能在你遇到导弹袭击的时候告诉你怎么办,而我根本无计可施。你是否从那一次认清了我的无能?所以你寻求别的庇护?我不如Joker,不如你发邮件的那些人,我什么都做不到。卢副组长说得对,我只是负责交通运输的工具而已。”
“你怎么会这么想?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易阿岚又心痛又难以置信,然而细想,却又觉得这的确像是周燕安会钻的牛角尖,他总是把一切过错归咎于自己身上,归咎于自己不能像无所不能的上帝那样拯救所有人。这种有点极端的思想让他在五年前深陷心理疾病的折磨,如今又在因为易阿岚的“错误”反省自己。
易阿岚感到急迫,无比心疼周燕安,说着他事后回忆起来觉得会肉麻到起鸡皮疙瘩的话:“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你就像……像英雄一样,在你身边我从来不会感到害怕,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有你在,我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你为什么要与我背离?”周燕安抬起眼睛,那双眼睛荡漾着心碎的水光和深不见底的忧思。
好像要哭了。
“我没有!”易阿岚立即拼命摇头,“我绝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那你做的是什么?”
“我是因为——”易阿岚张开嘴,又紧急刹住了。他像个经过训练的小动物,对这句问话有着本能的反射条件,那就是缄口不言。这句话他被问过很多次,陈汝明问过,严飞更是反反复复地来回问,之后又不断地反向强调“你在沉默”,把他问出了条件反射,把类似的问话与“沉默”牢牢地绑定在一起。易阿岚相信那一定是严飞故意的训练,让他在情绪激动的时候、理智无法做主的时刻,还有本能把他拉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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