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掌柜的有个夫郎,长得清秀好看,人也善良朴实,掌柜的很爱他,哪怕面对凤来蓉娘,眼中也无半点别的颜色。
这让凤来很舒服,也很踏实。
他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张成收留了他们,给他们找了工作,告诉他们女子和小哥儿也应当被平等对待,他有很多凤来从未听说过的言论,也有很多凤来想都没想过鬼点子,不知不觉凤来已经深深眷恋上和这两口子一起生活的日子,感觉自己似乎也多了点烟火气息。
再后来,他们的情谊越来越深,在某年大年夜,他们结拜,成为一家人,张成把他和蓉娘都写在了家谱里。
我有家了,凤来罕见的泪目了。
日子就这么鲜活又平静地过了几个月,直到一个傻乎乎冲动地像只哈士奇的青年闯入凤来的生活。
青年姓洛名闻之,是京城宛平侯府的小侯爷,虽然小侯爷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在凤来面前演了两出神经病一般的戏,但却也成功地让凤来记住了这个不着调的英俊青年。
他笑起来总是两只月牙眼,带着三分漫不经心和七分率真。
像是春天山里冒出半个头正好挖来吃的嫩笋,未经污染,又清爽可口。
自从凤来给了他和他的家仆两碗馄饨汤,那小子就来上凤来了,这让凤来很头疼。
这小侯爷身材颀长,挺拔的腰背,帅气的脸,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可就是一张嘴太能说了,不说话的时候,那叫唇红齿白,一开口说起话来就是黄河决堤。
凤来这么多年最喜欢静,偏偏那小侯爷每日都要在他耳边滔滔不绝,天南海北胡扯吹牛,凤来烦不胜烦,但又有点……舍不得他走。
因为他有很多奇奇妙妙的故事,因为他看上去不着调实际上却体贴万分,因为他身上有凤来万分羡慕却怎么都学不来的蓬勃朝气。
不同于张成稳重中的小调皮,小侯爷过于耀眼,偶尔有淘气中的小稳重就让人吃惊。
如果说张成是小璧湖的水,偶尔泛起涟漪,那小侯爷就是奔腾的大江,几百年也不见平静的。
小侯爷走哪都耀眼,能侃能笑,功夫也好,凤来觉得他太完美了,也十分苦涩,怎么人家就能活成这样,偏生自己却像是几百年无波无澜的古井,明明只有三十岁,内心却像个古稀老人般沧桑。
再后来,一个满月夜,洛小侯爷喝了点小酒,拉着凤来的手说了喜欢。
凤来逃了。
洛小侯爷很失落,以为是拒绝,是不喜欢,其实凤来知道,自己是落荒而逃。
小侯爷百战不殆越挫越勇,一次拒绝不足以让他死心,他一次一次示好,凤来一次一次冷着脸离开,两人这样僵持了很久,直到那一朵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采来的莲花。
凤来几乎就要绷不住了,他很怕,他跑了,把那小子一个人留在了雨中。
张成和小侯爷说了很多,凤来都知道,但是张成说的一点都不对啊!
凤来在无数个深夜抱膝坐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月亮失眠。
他没有对小侯爷挑挑拣拣,也没有想过什么撑不撑得起他的未来,他只是很怕。
像冬日的雪人害怕夏日的烈阳,像阴暗的影子害怕灼目的光明。
他觉得自己不配,更觉得自己不敢。
他还怕,害了那个心性单纯的小子。
凤。
天底下谁敢用凤做姓啊!平民百姓可以在名字中有个凤字,但是做姓却是万万不能的,天下只有一条龙,一只凤。
谁敢叫凤来。
如果不是龙亲自下的命令。
百姓无知,只觉得不过是个艺名,但是凤来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自己身上被打上了怎样的烙印。
帝王的人,谁动谁死。
哪怕是他不要了的人。
洛小侯爷听了张成的话,深思熟虑了很久,在某一天和凤来告别,留下了信物,告诉他他会长成可以依靠的大树,到时候再来接他。
凤来冷着脸说不必,他也是真的希望小侯爷回了京城就会忘了他,京城美人妙人那么多,一个凤来算什么。
然而,一年……两年……三年……
凤来在持续不断的收礼物中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和小侯爷的脑子。
他收到了很多很多礼物,基本隔上两个月就能有一次,或是琴谱,或是琴,或者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收过两次硬的像石头的一样的牛肉干。
信也有,一开始是螃蟹爬的字,后来越来越漂亮,总是写着他的思念和爱慕。
凤来不淡定了,有个身影夜夜入梦,成了他不敢说的秘密。
这年九月三十日,凤来吃完娇娇的生日宴回到家已经很晚,小姑娘已经三岁,福儿大她七个月,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子,小娇娇淘气得很,福儿却是安静的,任妹妹拽着他到处疯跑,唇角带着笑。
家里乱糟糟,又热闹闹,凤来从那里回来只觉得自己家中过于冷清。
蓉娘去年嫁人了,穿了自己亲手设计的独一无二的婚服,他们给她准备了好几大箱子的嫁妆,张成生怕妹妹在裴家受委屈一般,连零食和胭脂都塞了两箱子,蓉娘哭了,但是却是笑着的。
所以现在这个小院里就只剩下了凤来一人,快要落雪的季节,家里炭火熄了,就有点冷。
凤来点了灯,抽抽鼻子,弄来一些干草木柴把炕点上,这炕质量很好,一会儿就会热起来。
他又去点了炭盆,空荡的屋子似乎格外的冷,一个热炕不足以给他安全感。
上好的炭扔进炭盆里,很容易就点燃了,凤来盖上盖子,去院子里洗手,然后听见有人敲门。
这大半夜的,会是谁。
凤来问了一声,听见声音是熟悉的信差,便打开门,从信差手里接过一个扁扁的白瓷罐子。
他不用去想就知道这是谁送来的。
关上门回到房间,坐到炕头上,凤来打开那个白瓷罐子,愣住了。
那里面是满满一罐子半球形的寒瓜肉,每一块都只有一口大小,这些年大棚兴起来,凤来吃到了不少寒瓜,一眼就认出了这些全是瓜心最甜的那一口。
就算现在有了大棚,寒瓜也不是时时都有的,能在这个季节弄到这么多寒瓜,把每一个寒瓜最甜的一口挖出来,比不上登天也算是很难了。
凤来手有点抖,捏起一块寒瓜放进口中,清清凉凉,甘甜多汁。
他吃了两块,突然把罐子重重往炕上一放,有些生气般低声自言自语:“这寒瓜如此新鲜,定是刚挖出来不久,混账东西,人就在奉州却不来看我,为什么,为什么不亲自来看看我……”
他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然后就在满腹委屈之时,突然被人往后一拉,落入一个带着秋冬凉意的怀抱。
凤来差点吓掉魂,尖叫一声,却被一只大手摸了下巴,然后听见久违却不曾忘记过的声音在头顶低低响起,带着笑意,说:“原来你也想我了啊!”
凤来如同五雷轰顶,愣愣地站在原地,这个声音几乎每夜都会在他梦中吵吵嚷嚷地笑着闹着,虽然三年未见,但是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谁。
凤来呆若木鸡,连回头都忘了,任由那个人将手臂从自己胸前环绕,又将下巴搁在自己头顶,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这人鼻息间的热气,冷热碰撞,凤来的眼泪就开始打转转。
他听见那人说:“我一直看着你呢,只是怕你不喜欢我,不敢出来。”
凤来低声嘟囔:“梁上君子。”
身后的人笑了:“什么都好,只要你想我,我就开心。”
凤来眨眨眼睛,努力把眼泪憋回去,这会儿他缓过来了,正要转身,那两条结实的臂膀却一紧,背后人略带慌乱地说:“别看。”
凤来心中一凉,挣脱那两条胳膊,转过身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还是那张帅气的脸庞,多了些风霜感,不过是三年而已,怎么却像是经历了十几二十年,最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笑起来弯月牙儿般的眼睛,左眼,一道疤痕从上到下,狰狞醒目。
凤来惊悚地摸上那道疤,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洛小侯爷下巴上长了青色的胡茬,不太好意思地说:“去西北和鞑子干了一架,受了点伤,不过还好眼睛没事,还能看得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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