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还在斟酌要不要将此事告诉谢怀霜。
俄顷,他才缓缓开口:“师父。”
“嗯?”
“其实我和——”马儿打着响鼻惊醒了他,萧衍倏地藏住了下半句话,湿热的鼻息喷在掌心,他在纷乱如麻的心跳声里,欲言又止。
还是别说了。看这反应,万一师父直接气晕了怎么办。
“你要和我说什么?”谢怀霜问。
“没事。”萧衍说,“我想等回宣城再说此事吧。”
谢怀霜想了下,觉得这种大事确实不该潦草决意的,还是等回宣城再细说也不迟。
晏顷迟冷着脸说:“我先回去了。”
萧衍没出声。
“去吧。”谢怀霜说。
“我要回去了。”晏顷迟又高声说了一遍,似是故意在说给旁人听。
“听见了,我还没有耳背。”谢怀霜接过话。
“……”晏顷迟眼风一偏,见萧衍完全没什么反应,便有些负气地调转马头,要朝城里去。
他的背影在这日光下莫名显得落寞。
晏顷迟半推半就的打马踏过官道,他故意收放缰绳,让马蹄走得缓慢,以为萧衍会追上来,可萧衍并没有,他几次回过头,发现萧衍竟然连看都没看他,一气之下真就自己打马离开了。
萧衍藏笑,牵着马,和谢怀霜一并朝城里走。
“怎么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这个坏脾气?”谢怀霜望着晏顷迟渐远的背影,说,“以前谁要惹他不高兴了他就使少爷性子,可这一百多年他不来看我就算了,现在见了我还对我使性子,这叫什么事儿?”
说罢,他又摇首,万分中肯地评价道:“娇气!”
“师叔向来如此,师父不要往心里去。”萧衍说。
“我和他较什么劲?”谢怀霜大度的说道,“我就应该管他叫爹,他才能满意呢!”
萧衍没敢接这话。
朝日的霞光铺就他们脚下的尘路,城外的士兵们已经开始借着晨光清理坍塌的残垣废墟。
萧衍见谢怀霜不高兴,自觉岔开了这个话题,说道:“师父是在什么时候到坞城的?”
谢怀霜说:“有五天了。来时外城还围着兵,在交战。倒是两方看起来都失去了首领,我便从中横.插一脚结束了这场交战。”
“白沉锦呢?”萧衍诧然。
“白沉锦?”谢怀霜借着微现的晨光,遥望高城后的九重宫阙。
被轰炸过的城墙,有些地方已是残缺不全,碎石砂砾滚落堆积在脚下,透着血的色泽,留下了那场厮杀最后的痕迹。
萧衍将想问话,便又听谢怀霜说道:“那姑娘倒是个让人敬佩的人物啊……”
五日前,长河落日,狼烟滚滚。
当暮色笼罩整片海域时,地面上已经没有任何活动痕迹了,这条迈进坞城的官道两旁,所有的建筑皆被焚烧殆尽。
火是从临近城墙的地方烧起来的,让原本繁华喧闹的城外成了片死寂。
谢怀霜方才踏入这片土地,便能见到成堆的尸骸,从伤痕上不难辨认出有些是被射杀的,有些则是被烧死的,还有些死状惨不忍睹,残肢零碎。这些尸首都被丢弃在了海岸,横陈错落,累累叠加,殷红顺着漾上来的海浪荡开,让风里都夹杂着浓郁的腥膻。
——这些都是被俘虏杀尽的士兵。
所有的精锐都已经外出,在面对流沧军士的挑衅和杀戮时,白沉锦没有任何惧色的吩咐着最后的将士们层层设伏,想要反击。
白沉锦卸下了盔甲,叫人打开了城门。那紧闭的门轰隆抬起,清冷苍白的月色下,是血海飘杵的城外。
白沉锦率领着一众小队从晏顷迟布下的结界里缓步走出,她踏过满地的尸骸,对巴达尔缴械投降。
当看见高墙上已经被换下的旗纛时,巴达尔觉得自己已经是大获全胜,他不怀好意的攥住白沉锦的手,猥淫地笑了。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似柔弱可欺的女鲛人竟然在身上绑缚了近百斤的炸药,在巴达尔触碰到她的瞬间点燃了引线!
与此同时,那高悬的城门在爆炸声中发出沉闷的声响,铁链迅速回荡,城门在火光迸溅的瞬间轰然砸落。
“砰”地一声巨响,爆炸鸣震了浓重的夜色。
紧闭的城门彻底隔绝了炸开的火花,高墙上,漆黑的劲弩被同时拉开弓弦,千百只利箭裹挟着熊熊燃烧的烈焰,呼啸着刺出!
城下的流沧军士登时在燃烧的大火里如秸秆般挣扎着倒地。
白沉锦在这巨大的冲力下,四肢百骸瞬间化作齑粉。
等士兵们寻到巴达尔的残肢时,还能看见紧紧抓住他衣襟的一只断手,手指已经被完全烧焦,只有那枚象征着鲛人首领的指环还牢牢套在那根枯指上。
大火不熄,紧闭的城门在混乱里再度被敞开,鲛人军士涌上,厮杀声沸反盈天。
谢怀霜是在空隙间掠入战场的,杀喊声埋没了整片海域,持续了整整四日才算告捷。
白沉锦用自己的方式守住了她的子民,她在晏顷迟数百年的庇佑下学会了去守护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她已经不再需要前人的余荫。
那一天,狼烟蔽日,烈焰焚城。守护了坞城上百年的结界,也在战乱中砰然碎裂。
“确实是个厉害的姑娘。”萧衍如此说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节烈。”
“是啊。”谢怀霜笑声苍老,他负起手,悠然地踱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沈公子呢?怎么好一会了都没见到他人?他还在后面吗?我见故笙都先进去了,你们没有一起回来?”
萧衍这回缄默了,他垂下眼睫,转瞬压住了眼底微末的情绪。
“阿衍,”谢怀霜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你们来坞城的这段时日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萧衍闭了闭眸,俄顷,淡然地说道:“他死了。我杀的。”
谢怀霜错愕。他没料到事态会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发生急剧的转变,几次想要问出口,但最终都将话止于唇间。
无论事情的经过如何,这种时候都不应该再去触碰这道伤疤的。
谢怀霜沉默着,抬手摸了摸萧衍的发,笑地和蔼。
萧衍神色如常的走着,远处的苍鹰展翅扑出云雾,从雄浑深沉的山巅掠来,在金色的天际尽头夹带出一道白色弧线。
唳鸣声响彻了九霄。
城外的战场上依旧狼藉着满地尸体,北风浩浩,推起千重海浪,弥漫起的朝日模糊了无垠的碧海。
水溶溶,飏起残红,三千里清风散去前尘旧故,浪涛声依旧。
萧衍再抬眼时,眸光深远而平静,他遥遥望向辽阔的天宇,天边晨曦浸染了云层,倾泻在他的眼眸中,映亮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高城近在眼下。远远有几个影子孑孑穿行在沙场里,埋葬着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士兵残骸。
“不要难过。”谢怀霜最后说道,“都过去了。”
萧衍并没有接话,只是微颔首,在如潮水般涌来的恭祝声中,缓缓踏入了城门。
金色的苍穹横铺在他的身后,将他的背影渡上了细碎的浮光。
——*****——
当沉沉暮色笼罩四野的时候,萧衍终是结束了手上的事务,他去殿里寻人时没瞧见晏顷迟。
他问了一众人,皆是没人知道晏顷迟去哪里了,倒是有长老认出了他,驻足寒暄,引来了旁人的好奇。
萧衍没有闲心多聊,随便敷衍了几句后便离去了。
他找不到晏顷迟,便只能自己去他平日住的阁里,来回踱步。
此时正值戌时,天色.欲晓,孤云还绝巘,晏顷迟的阁前有一长廊,迂回曲折,海棠交错在长廊两边,七节攒成,茂密浓合。
每当风过,小枝颤巍巍的抖动着,交缠在枝上的护花铃便会急促的响动,惊走欲要栖息的鸟雀。
“尊上的吩咐,我们皆会竭尽全力的做好。”不远处,响起了靴子踩踏过地面的声音,伴随着细细的交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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