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妃直接掩鼻看了一眼,喉中不适,霖王看着其中熟悉的面孔,伸手去碰鼻息,刹时仰天长叹,老泪纵横:“樾儿!”
“樾儿,这不会是樾儿……”王后趴在棺边,鬓发已乱,即便在宫人的搀扶下,也是哽着一口气倒在了地上。
“大王,如今夏日炎热,不宜停灵太久。”一旁的宫人说道。
“整理仪容,准备礼仪,让樾儿入土为安吧。”霖王被勉强搀扶起,直着眼睛下令道,那原本看着还黑的鬓发,好像一瞬间多了几抹白。
“是,大王。”宫人盖上了棺木。
棺木停于灵堂之中,一切按照仪制流程,宫中挂满了白幡,到处都是焚烧的味道。
“公子,确认过了,就是公子樾,尸体都臭了。”在夜里探查过的人蹙着眉头道。
“真是可惜了。”叔华闻言轻轻叹气。
当日他对公子樾所言并非全是虚言,虽只有一面之缘,的确是倾慕的。
皎皎君子,温润如玉,如今真的死了,倒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些。
“公子,接下来要如何?”随从问道。
“公子樾身死,阙必会现身,可有找到他的踪迹?”叔华问道。
“已经找到了,他居住在城南驿馆。”随从说道。
“哦?”叔华起身笑道,“那便随我前去拜访吧。”
“公子,现在去?”随从问道。
“他既然暴露了行踪,就是在等人前往。”叔华打开门道,“备车,若是慢了一步误了大事,可是得不偿失。”
马车在月光中前行,在淞都一家驿站前停了下来,叔华下车,小童已前去叩门,二人在侍从的迎接下进了其中,小童打赏了钱币,叔华在走到那扇门前时竟是深吸了一口气,才伸手敲响了门。
门叩三声,其中传来了沉稳平静的声音:“请进。”
“在此等候。”叔华推门前对小童说道。
“可是公子……”小童略有些担忧,对上他的视线时退到了一边。
驿馆房间面积不大,叔华踏入其中已见坐在桌边的身影,他未细看,只匆匆关上了门,近前时眸光微敛。
男人俊美,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衣加身,并无太多的修饰,可那一人一剑坐在窗前,却给了他一种极大的心理压力。
目光对上,叔华心神微紧,行礼后看着放在面前的茶杯落座:“劳您久候。”
他看不透这个男人的情绪,那双眼睛极黑极深邃,可其中却极平静,好像所有的波澜都掩藏在了那一渊深滩之中,想要窥伺者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叔华想过公子樾身旁这位谋士的样子,却发现似乎也唯有此了。
而这样的人,是个奴隶。
“还好。”宗阙喝干了自己杯中的水道,“有什么话直说。”
叔华从他的身上没有见到丝毫的卑躬屈膝,即便有着奴隶身份,这个人也似乎未将他高看半分,也未低看半分,他这个人就是他这个人而已:“你与公子樾也是如此说话?”
“嗯。”宗阙看向他应道。
“叔华曾与公子樾有过数面之缘。”叔华对上他的视线道,“感慕其君子品行,相交为友,却不想再见时已是天人永隔。”
宗阙看着他的神色并未言语。
叔华已察觉他是寡言之人,收敛了哀思道:“先生在此等候,想必已知道叔华的身份和来意。”
“不见一面,你会一直找。”宗阙看向了窗外的月色开口道,“我拒绝。”
话语没有任何转还,直接撞到了叔华的面前,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他所识之人甚多,从未见过如此直白和干脆明了的说话方式,跟这样的人不能拐弯抹角:“叔华可否询问原因?”
“兔死狗烹,公子纾一定会做这样的事。”宗阙回眸直视着他道,“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叔华直视他的双眸,心脏微缩,呼吸已屏住,良久无法开口。
君王的杀伐果断公子纾从来不缺,想要一统天下,绝不容许丝毫的犹豫,也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曾经能助他登临至尊之位的人,一旦被别人招揽,自然也有助他人谋夺天下的能力。
正是因为自己见识过谋士的计谋有多么厉害,才知道若一旦为敌有多么不可防范。
“事无绝对。”叔华沉默了许久说道。
“你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宗阙看着他道。
“为君王者或许最开始皆是仁慈的,可一旦登上王位,心就会变。”叔华沉吟道,“公子樾曾经仁爱天下,但即便是他这样的人,一旦尝到了万人之上权力的味道,同样不会让能动摇他位置的人存活于世,先生辅佐他时,难道不忌惮?”
“所以他死了,死在了他尚且礼贤下士的时候。”宗阙提起茶壶将叔华面前的茶碗倒满道,“公子纾也想试试吗?”
叔华看着面前几乎要溢出来的茶,呼吸平复,站起了身来:“先生真是狠人。”
“天下能人异士很多,不接受招募者也很多。”宗阙抬眸看着他道,“我与公子樾之事一旦公布天下,将无人敢用我,让你家公子不要再来打扰我。”
“叔华定将转达。”叔华行礼,余光扫过他颈后的奴隶印记,开门走了出去。
对方敢将奴隶印记暴露,就是将把柄递到了他们的手上,这是一种让步,也是一种警告。
彼此各退一步,若是敢犯雷池,拼上性命也是要让人陪葬的。
毕竟奴隶从打上烙印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没有家人的,无所顾忌之人最可怕。
“公子。”小童在外行礼。
“走吧。”叔华下了楼梯,在月光中上了马车。
可惜了,可惜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公子樾,他引以为生死之交的人,却让他为了两国邦交而赴死,只怕他在死时都在感激这位生死之交出的主意。
“公子,没谈成吗?”小童看着他的面色询问道。
“嗯。”叔华轻叹,“这个人会噬主。”
“可公子不是说,他曾经为了公子樾能够死里逃生,而亲自引开了霖国的追兵吗?”小童问道。
叔华眸色微凝,手指放在颊边轻轻摩挲:“确实……”
若说他为了取信于公子樾,为了日后能够摆脱奴隶身份,此时也该接受他的招募,他做这么多,真的只是为了让公子樾满怀感激的死去吗?
以一个奴隶的身份,让一个名满天下的公子满怀感激的死去,的确能够满足心底的一些恶念,但那样的人不该是那样平静无波的状态。
如果是隐藏的极深,那他接下来又会做什么?
这六国之事,终究不能全盘在握。
“来人,帮我盯着阙所居的地方,看着他何时离开。”叔华思绪一闪,靠在了窗边说道。
“是。”侍卫勒马退后,赶回了原来的地方。
只是马蹄声在深夜中来回辗转,在叔华下了马车时,匆匆赶去的侍卫禀报道:“公子,阙已经离开了。”
“一个人?”叔华问道。
“是,驿站的人说是一个人。”侍卫抬头问道,“公子,是有何不对吗?”
“罢了,下去吧。”叔华摆手。
他心中还有很多疑问猜测,但阙一旦离开,再想找到他的踪迹难上加难,如今只等公子樾下葬之事完成,他便会前往鲁国。
这一局棋虽被公子樾身死之事毁了大半,但大计未成,步伐便不能停下。
即便真有兔死狗烹的那一日,他也已经功德圆满。
公子樾停灵三日下葬,仪容整理,棺材钉入极长的钉,送入王陵,封锁地宫,各国使臣离开,一切尘埃落定。
骏马疾驰在乡野之间,在一间极简陋的茅草屋前停了下来。
宗阙下马的时候,屋门已从其中打开,拉着门的人低头弯腰走了出来,手指遮掩住略微刺目的阳光,露出了雅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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