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伶怔怔地看着他,眼角却忽然流出了一滴泪水。
“不是你的错。”君伶面无表情的留着泪,眼神死寂一片,他看着君闻的眼神再也没有从前的清朗,而是掺杂着绝望和茫然的死寂:“但我的一生,都毁了。”
君闻被他话语中巨大的悲恸和怨怼所惊住,一时竟忘了道歉,只知道呆呆地望着他。
君伶不再看他,他本想离开这间屋子,但却腿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明明……明天他就自由了,他可以离开这里,可以在赚足了军功之后找个星球在上面和萧晏池呆一辈子。
他可以一直呆在他们的世界里,然后等到必须要回来的时候再缠着他,或者让他陪自己一起回来。
没有虫可以搜查他的记忆,也没有虫可以威胁到萧晏池的安全。
尽管萧晏池对他还没有那方面的感情,但是那个人那样好说话,只要他一直缠着他,一直冲他撒娇,然后赶跑他身边所有的人,萧晏池早晚有一天会接受他。
他以为他们还有一辈子,长长的一辈子。
但是这一辈子却这样短,短到他还来不及对他说一句喜欢,来不及在他身边留的更久一些,他就要死了。
还好,还好他不知道自己会死。
比起以死人的身份呆在他的回忆里,他宁可以一个失约者的形象活在他的心里。
至少这样,他还能将自己记得久一些……
懵懂的君辛缩在角落里,满怀惊惧地看着流泪的君伶。
他一边哭,一边用萧晏池教他的方法封印自己的记忆。
雌虫的记忆就像是刻录在大脑储存区中的视频,很多萧晏池已经不记得了的东西,都全在他的脑海里。
他记得那个人倚在梨花纷飞的树下,一双懒洋洋地眸子就那样看着他,声音却很温柔,“手抬高,脚下站稳,腰身用力,哎呀,又错了……”
他故意的。
因为每一次被他敲着脑袋说“小笨蛋”的时候,他浑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泡在了温泉里。
他也记得那人一次次从雾中走来,人还未到,话语先至,“小家伙,看我今天给你带什么来了。”
他不在意那些甜的辣的酸的苦的,也不在意那些新奇陌生的小玩意。他几乎没有味觉,也没有好奇心,但是他喜欢听他说那句话。
他带了东西来,就意味着他不会那么快走,至少他能陪自己吃完这些东西,拆解那些器械和玩具。
他记得第一次吻上那双唇时的感觉,他也记得那个人在他后背刻阵后慌乱的表情和羞红的耳朵尖。
他记得那个人无奈又诚恳的允诺无论如何都会和自己永远在一起。
他记得那人永远温柔的眼神,还有温热的像是能将他融化的怀抱。
他什么都记得。
才让如今的忘记变得那么的难。
每一缕被抽取的记忆就像是一柄刮骨的刀,痛的他浑身都在颤抖。
如果雌虫也有灵魂的话,那么他的灵魂一定在渗血。
明明那个人说过不痛的……
一缕一缕被珍藏的时光被他抽取,那些刻在灵魂里的温暖也在逐渐消散,他的生机也随之耗尽。
这是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绝望和哀恸。
他就像是活生生的在剐自己心口的肉,痛不欲生的凄楚将他淹没,但是他却无路可退。
他不能让他们发现他,他要忘了他,他要把他藏起来,藏到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这样那个人才能彻底安全。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麻木而死寂。
痛苦成了水晶球里的玩偶,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承载了一切记忆的小人儿在那里痛苦尖啸,但是他整个人却已经没有感觉了,就连不停地滴在手上的泪水,也是冰冷的。
渐渐地,他已经忘记自己在为什么而哭了。
那个牵动着他心神的,让他每一次都心口发软的,教会他期待和希望的人,被他忘记了。
他冷冷地注视着躺在地上的两兄弟,抹去了脸上不知为何而流的泪水,站起了身。
没有了萧晏池的教诲,他就是一只无情的野兽,他丝毫不在意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甚至连看它们一眼都懒得。
他只是站起了身,大步向院外走去。
可当他刚刚踏出院门的时候,却身体一软,瘫倒在匆匆赶来的萧晏池怀里。
…………
萧晏池将那双幼雌送上悬浮车之后,重新来到了雄虫的身边。
雄虫从高处掉落,肺腑内脏全碎了,就连骨头都断尽了。
在这一刻,雄虫是谁杀的已经不重要了,这是株连的死罪。
想要救君伶,除非雄虫还活着。
但要让一个生机断绝的人死而复生,只有一种办法……
萧晏池遥遥看了眼君闻它们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想到了他自己的梦想,想到了对君伶的承诺,想到了这么多年来和君伶一起度过的每一天。
他明白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割舍掉半身无异于毁掉自己修行的根基,但至少他还能活着,君伶也能活着。
但如果不救这只雄虫,君伶就只能死。
他几乎没多犹豫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随着灵力的涌动,他身上的金纹渐渐浮现,就连眼睑处都出现的细密的金纹。
以往他只在故事中看过抽取半身这件事,单凭“烈火焚身,硫酸烧骨”那八个字猜测那应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剧痛。但当他自己经受这一切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短短八字远不能形容这场炼狱般的折磨。
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痛呼,但是身体却再也抽不出一丝多余的力气来支撑自己站着,他扶着墙壁瘫倒在地,短短一瞬已经满身冷汗。
他甚至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尽量让自己与雄虫的尸体挨凑的近一些。
他本来以为人痛到极致应该是会控制不住的嘶吼的,可是这种痛却让他连喉咙都在灼烧,连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像是有一柄生了锈的钝刀在他的肺腑中缓慢的来回拉扯,每一次抽/动都带出一丁点细微的灵骨,然后随着他与雄虫交握的手,缓缓流动到了对方的身体中。
连昏迷都成了一种奢望,他只能清醒着,然后清晰的调动自身的灵力来自我切割。
整个过程漫长到像是过了一万年那样久,终于,雄虫的身躯开始变得温热,它的胸膛也开始微弱的起伏……
冷汗遍布萧晏池的全身,就连汗水从他肌肤上流淌过的细微的动静,也能让他像是被狠厉的抽了一鞭一样剧痛。
有好几瞬,萧晏池以为他会死。
但他没有,他终于熬过了这一场折磨,睁开了被汗水模糊了的眼。
他的手提不起一丝力气,但依然强撑着从衣兜中摸出一颗灵丹,忍着喉咙中的血腥气吞咽了下去。
灵丹进入身体,化作温暖的灵力涌向他的四肢,他终于恢复了些力气。
他几乎将全部的半身都渡了过去,此时的他全靠丹药中的药力强撑着。
但是这件事还没有结束,这只雄虫会活过来,但也瞒不住他受过重伤的痕迹。
君伶跟他说过,雄虫受了伤雌虫也逃不了责罚,他还得回去,回去封印那两只幼雌和君伶的记忆……
只有躲过了记忆搜查,才能让君伶他们与这件事彻底脱离干系。
明知这种药吃多了会有副作用,可此时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一口气又吞了三四颗,这才有力气赶回去。
可是刚赶回院子,他就看见了那让他心碎欲裂的一幕。
他的君伶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神情麻木地封印着自己的记忆。
萧晏池刚刚迈出的那一步立时顿住,他只能站在无人发觉的阴影里,忍着心口处几乎碎裂的疼,怔望着那一幕。
也好,这样也好。
就算君伶没有做,他自己也是要做的。
他不知道失去了灵力的他是否还能回到君伶身边,如果做不到,那他忘了也好,也许忘了这一切还能让他好受些。
离开的君伶被他用灵力弄晕,抱在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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