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还未说完, 兰奕欢就听见有人惊呼道:“上来了!有人上来了!”
“哗啦!”
岸边的水面上冒出一个湿淋淋的人头来, 紧接着, 竟是邓子墨一手捂住胸口, 一边慢慢地往岸上爬来。
他没死。
邓子墨的眼睛望着兰奕欢, 脸上仿佛还残存着方才的震惊与不解。
——“七殿下, 你太心软了。”
邓子墨还记得自己不久之前曾经跟兰奕欢说过的话。
这话以前他常说,兰奕欢也会坦然承认:“是, 不是特别该死的人,我一般是不会杀的。”
所以他一直觉得这个皇帝有点天真。
可是他的心里一边嘲笑着这份天真,一边又向往着。
他注定了不可能成为兰奕欢这样的人,因为他知道,只有不择手段、冷酷自私才能过得好,可是人的本心中,终究还是会趋向于善良所带来的温暖与安心。
当卸下一切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有资格,试着去毫无保留地爱?
他从没有这样冲动过,从没有这么疯狂过,可这一回,那个一向都很心软的人,却在他第一次去尝试做一个好人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下手,夺走他的性命。
原来这个世上,终究还是没有人希望他活着。
也不知道是有怎样的执念,让邓子墨伤的这样重,还能一点点往上挪,看到他如此,在场之人无不感到悚然。
后面的侍卫举起了弓箭,兰奕臻看了兰奕欢一眼,却抬手拦住。
“我、我……”
邓子墨的手颤抖着,再没了力气,巨痛让他难以将想说的话说出口,眼前也开始模糊不清。
周围的一切淡去,他看到一名少年向他走来,笑着问道:“你就是邓子墨?交个朋友如何?”
一晃眼间,面前却又是兰奕欢被兰奕臻搂着,站在岸上朝他看来。
邓子墨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心中有几分疲惫、几分厌倦,还有些终于得到解脱的释然,他看着兰奕欢,唇畔忽然抿起丝微笑,然后放开了手,任由身子重新沉入了滔滔的河水中。
那一瞬,兰奕欢不禁朝着河岸边走了几步,然后猝然停住了脚。
水面上已经平静无波,倒映着碎银似的月光,丝毫看不出来一条生命已经悄悄地葬送在了里面。
兰奕欢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兰奕臻才走了上来,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邓子墨是东梁的国主,如果他被擒回京城,必然要被当众问斩,以做震慑。”
兰奕臻柔声说:“你在这里杀了他,其实对他来说是一种痛快的解脱,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东梁一直都没有为达剌和大雍所承认,如今邓子墨一死,东梁必定要乱上一阵,大雍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和达剌联合出兵,将这个心腹之患彻底消灭掉了。
兰奕欢“嗯”了一声,片刻之后,说道:“当时必须得动手,我知道,只是心中难免感慨罢了。”
兰奕臻有心要逗他高兴,便在旁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突然这样夸张,倒是真把兰奕欢吓了一跳,回头道:“哥,你这又是怎么了?”
兰奕臻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兰奕欢迷惑地说:“有吗?”
兰奕臻道:“原来我们七殿下心里根本就没有二哥,这么老半天了,连我被炸都不说安慰一声。我可怎么好。”
他这样说,果然把兰奕欢逗笑了,说道:“你哪有那么傻!那些火药又没有爆炸!”
在当时刚看到兰奕臻将铁箱挪开的时候,兰奕欢确实慌乱了一瞬,但转瞬间他便已经想到,兰奕臻的性格,就算自己奋不顾身,也不可能拿在场那么多人的性命冒险,既然那样做了,肯定是有什么把握。
怀着这样的想法,兰奕欢被邓子墨拉进水中之后仔细辨别,虽然听到岸上传来巨响,但却没有感到地面和水波的剧烈震动,也说明爆炸动静虽大,其实并不严重。
要不然他肯定第一时间就回去查看兰奕臻的情况,也不会顾得上跟邓子墨周旋了。
兰奕臻说是说,心里其实明白兰奕欢是怎么想的,一哄就好,不哄也好,跟兰奕欢解释:“那声巨响是铁箱里面的引线和残存的火药,把箱子炸烂了。”
兰奕欢看了眼铁皮箱子惨不忍睹的遗骸,这个时候,突然发现那里还有个小土包,好像在动。
他不禁多看了一眼,这时正好有个侍卫从旁边走过去,似有意似无意地踩了土包一脚,兰奕欢以为自己看错了,也就收回了目光。
他问兰奕臻:“为什么是‘残存的火药’,你做了什么?”
“唔……”
都说到这里了,剩下的兰奕臻却仿佛不愿意说了,随便应了一句,便拉着兰奕欢的手要走:“你看你身上都湿了,老五那边也伤的不轻,咱们先回去吧,后面的事我慢慢给你讲。”
他不这样说还好,吞吞吐吐反倒更加让人好奇。
兰奕欢眨了眨眼睛,表示要听。
兰奕臻摇了摇头,表示不讲,直接将斗篷上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然后托着兰奕欢的腰,把他举上了马背。
“不是,等等。”
兰奕欢坐在马上,却道:“你看那边,地底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
他说的还是刚才的那个土包,兰奕臻看了一眼,十分淡定地说道:“可能是田鼠,也可能是刺猬。”
兰奕欢道:“这么大只……?”
他话音刚落,地底下就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是我!”
“……”
八皇子终于从土里钻了出来,露出一个脑袋,几乎咬着牙大喊:“是我挽救了爆炸!是我救了大家!”
他简直都要气死了,因为着急报信,八皇子连手下都没来得及等,一路急匆匆地赶过来,没找着正救了五皇子在路上的兰奕欢,倒是先碰着了去接兰奕欢的兰奕臻。
兄弟俩虽然相看两厌,但事态紧急,也顾不得延续上次没打完的架了,一起设法处理那堆火药。
经过大公主的话提醒,以及他们的实地勘察,火药应该有两堆,一堆藏在山体中,一堆藏在外面的铁箱里,中间用引线连着,两边都有人看守,随时准备引爆。
然后,兰奕臻出了一个特别特别馊的主意。
他说,既然两边的人都不能惊动,可以从中间引线经过的位置打个洞,先把引线断开,然后从地底过去,钻开铁箱底部,往里面注水,把那些火药全都给泡了。
当然,作为太子,如果他不出现在明面上,是会被人怀疑的,所以这些事要八皇子带着人去干。
八皇子隐约觉得不那么对劲,但是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是个好办法,于是便带着人挖坑去了。
可是,他就知道兰奕臻是个缺德的混蛋!明明他才是那个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结果办完了事之后,兰奕臻就令人把他按在土里了,压根不让他出来露面。
兰奕欢见到他果然十分惊讶,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是地里?”
八皇子甩了下身上的土,从里面爬出来,说道:“我当然是特意赶过来找你的!要不是我来得快,大家早就成灰了好吗?”
兰奕欢瞧着他狼狈的样子笑了起来,说道:“是,这次来的挺及时。”
天上的云散开,头顶湿润的月光无遮无拦地照射下来,那散开的云却好像被填进了心里,轻飘飘,软绵绵的,缓缓升腾成想要从眼底掉落的雨。
“嗯。”八皇子道:“我以后不会再迟到了。”
*
这一场风起云涌的角逐,终于以齐弼的阴谋被粉碎为终结。截止到邓子墨死,此次叛军的主力基本都已经被俘获。
唯有齐弼和他手下的一些亲信,到现在还在潜逃,也正被满城通缉中。
京城在戒严几日之后,稍稍放松了管制,允许有需要的人员入京,但在京城的人却依旧不能出城,盘查的极为严格。
天色微亮的时候,也有几骑快马风一般地掠过树林下了山,停在了山脚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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